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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一样的女人

“谁把我的《谜一样的女人》拿走了。我一直想着研究研究女人。本来我发下宏愿,要在退休之前把它看完。但是现在它不见了。女管理员穿着低跟鞋,在书架之中来回盘桓。哎呀,她叹了一口气,叉起腰,我的《谜一样的女人》到哪里去了。不至于吧,莫非自己长了腿。要不就是哪个人借走了。
到了将要退休的年纪,她的身体似乎也显现出一些老年的迹象,但不大分明,除了眼睛变得昏黄,身体的移动变得缓慢,身材略微有些臃肿之外,她觉得自己和年轻时候并无更大不同。尤其在身边人与她一同老去的时候。她觉得好像时光是一艘大船,载着同一时代的许多朋友,虽然半路有人落水,遭遇过一些暗礁,但总体航行得还算平稳。单位每年都发体检卡,一开始大家都还觉得自己年轻,用的人很少,给自己的父母或什么亲戚用。后来自己也去检查。发现各种样的毛病。但也有人说那些毛病并不如体检检查出的那般严重,因为体检也并不完全正确。她也不大用体检卡。有一年用了后又懒得去医院拿检查结果。身体也不好不坏。一年感一次冒,嗓子疼流鼻涕打喷嚏,但很少高烧与咳嗽。鼻涕先清后黄,好像自己是泥土抟成的,流出浊黄的泥浆。等到康复时候,鼻涕就由黄转清。是一种对称。
外面下着雨。发出沙沙的声音,巨大的窗户反映出外边的天井一边的由四面楼体围起的空地,地面已经湿了。一扇窗户开着,窗帘垂在两边。冷冷的风挟带着泥土的清香传进来。另一个身量苗条,眼睛很大的管理员走过去,问,这是谁开的窗户了。她穿着蓝色牛仔裤,蓝色卫衣,好像忧郁的化身。她已到中年,虽然有了时光的馈赠——一些微小的皱纹。但可以根据现在的相貌推测以前的相貌并不坏。她走得很快,双腿灵便。咔嚓,她将窗户关住。同时关住了雨的声音。
她将装满书的推车推到墙边,穿过学习的人组成的长廊。有一些在做题,学生或者准备考公务员的考生,有一些在读小说。还有的和对象坐在一起,边做题边谈恋爱,互相喂对方零食。让整个图书馆充满了浪漫的味道。好像只有他们俩是主角,正在拍一部关于青春爱情的电影。
她有时候想,书中的字真是无穷无尽,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长城。将图书馆分成无数交错并置的时空。
她回到大厅前面的座位。这是一楼的馆室,从外面的门进来,经过安检检查后走过一道红地毯铺着的走廊,再通过一道感应门,就来到了这座馆室。里面放置的主要是文学类书籍。一般而言,大家喜欢文学类胜过其他类书籍。靠近门口有一个借书机,可以刷卡借书。借书或还书时候会有滴滴哒哒的声音。还有三台固定在小桌上的电脑,可供读者查询书目。后面是新书推荐。那里的书来自于新华书店最新发行的书,旁边架着一个可以移动的扶梯,可以踩在梯级上探到书架高处的书。好像是进攻城墙的云梯。每天都有许多人朝着知识的堡垒进攻。座位右面是一件小小的储藏室一般的房子,是她们的更衣室或者休息室。再往里是一排排的书架。靠墙位置有一个常年关着的秘密通道,可以由此上楼到一些平日不开放的馆室。内部的人也很少去。一般的读者对这里也很感好奇,传说有一对母女上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过。天花板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两节灯管,但靠近出口的灯管坏了,频繁地闪着,好像过几秒钟就要爆炸。
两人坐下来,说起了话。前一个说,我妈写的书法可好看了。我爸也是,有名的。另一个附和道。
“常常听人说,夫妻是冤家,父子是仇人。好像就是这样。我妈一辈子没给我爸洗过一件衣服。”前一个道。她又站起来,来回走了一圈,问后一个,丽丽,《谜一样的女人》到底哪去了。丽丽说,你之前不是放在那边的书架上吗。她说,是啊,但今天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妈每天苦练书法。她实在是陷入了痴迷状态。你知道吗,她还在我爸的脸上写毛笔字,”前一个说,“她在我爸睡着的时候,把他的脸写成了一张墨迹斑斑的宣纸。”
“你爸醒来后怎么做。”
“我爸脾气很好,觉得哪里不对劲,用手一擦,手也变黑了。就去洗手间把脸洗了洗。洗干净就好了。什么也没说就出去散步了。
“因为苦练书法,房间里到处都是墨汁。不过她的付出也算是有一些回报。在市里举办的书法大赛上,她得了二等奖。颁奖典礼上,她站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想着自己为什么没得一等奖。”
说到这里,她又将目光转向书架,寻找着刚才一直在寻找的书。她一边寻找一边摇头。
“那本书主要讲什么了,吴姐。”丽丽问。
“讲一个像谜一样的女人。因为像谜一样,所以总也说不清,让人看不懂。”吴姐看着丽丽,想着女人是不是都像谜一样。她感慨自己虽然也是一个女人,但却很简单,并不像谜一样,不能被写在书里当成范例。但其实大多数女人,除了自己,好像都很神秘,和男人好像并非一种物种。啊,女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几乎就像外星人啊,虽然她是女人,但还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看了一眼表,在坏掉的灯闪过两次光的间隙——它几乎成为了衡量时间的标准,就像鸡的鸣叫。看清了表盘上的字符,说,快要下班了。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另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他大声喊着,要下班了,有需要借书的赶快借,有想要继续学习的可以去24小时自习室。他说过许多遍这样的话,因此说得不假思索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吴姐收拾收拾包,准备回家。丽丽收拾得更快一些,在众人等待下班陆续离开的时候,丽丽坐在外面走廊边的沙发上,常有人拿着书在这里来回走着背诵书中内容。忘了时候停下来看一眼书。丽丽将腿搭在一起,更显出她的苗条,好像铁三角或者其他什么。她在坐着看手机上的消息,偶尔抬起手滑动一下。不时有人去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的水箱那里打热水。
吴姐经过时候,问你不走吗。她说我等一会。吴姐说再见。大家陆续离开,各个楼层的灯盏相继熄灭。但一楼的大厅并不关闭灯光。
丽丽从图书馆出来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
 
从图书馆出来,丽丽去另一条街上的文化商场,她觉得这条街离图书馆的街道很远,好像并不在同一座城市,也不在同一个时空之中。她偶尔到这条街走一走。这条街上有一些贩卖旧书的店铺,是那种形状比较小的标价两元左右的几十年前的旧书。她偶尔会买一本,但看的并不多。还有一些店铺卖文具用品,或者一些挂件或摆设。她有时候感到奇怪,这条街并不长,却有很多店铺,好像芥子纳须弥一样。她进到一家店,老板热情地问,你来了,要什么呢。她说,要一根毛笔,老板让她挑选,她选了一枝大号的,两枝中号的。又买了一些宣纸,墨。今天早上出门时候,她看到父亲挂在笔架上的毛笔都有些敝旧了。她想着要买一些。
从店里出来,她见到了约定在这里见面的王志。王志是一个歌手,曾经红极一时,但因为一些歌曲的用词被封杀。现在他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想想吧,他们就是在他歌唱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分手的。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说,好久不见。她也说,有什么事吗。他说,当时是我不对,我想和你道个歉。她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什么对不对的。他说,但我还想着欠你一个真挚的道歉。如果你不接受说明这件事就没有划上句号。她将包往上提了提,耸了一下肩膀,说,再见了。他快步跟上,说,你还没吃饭吧,去路那边那家你喜欢吃的烧烤店吃饭吧。她说,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了,而且这几年口味也变了。过去喜欢的现在不想吃了。王志说,自然,人总是会变的,但那家店的口味也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她不知怎么就和他走进店里。她想着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见面。
 
吴姐第二天依然在四处找寻《谜一样的女人》。她说,我觉得那本书很好,就因为不知道哪里好,所以才更显得好。丽丽说,如果你想要研究女人,为什么不研究活生生的女人呢。她们的行为举止不正合乎你的研究标准吗。吴姐说,我也是学习学习,算不上研究。毕竟女人这样深奥的命题,我是怎么也研究不好的。
吴姐的嗓门很大,她说起话来常常让整个馆室都能听到,她对一楼的读者解释道,我们这里要归类整理书籍,如果你们觉得吵,可以上二楼或者三楼。她说着将车子哐当一推,将书摞在上面或者将书从小车上取出来。但她有时候也压低声音,和丽丽等谈论一些生活琐事。她说,昨天,我回到家,你猜发生了什么。什么,丽丽边戴着手套整理书边问。吴姐顿了顿,说,我妈,把整个卫生间都当成洗砚池了。卫生间里弥漫着黑水,她正穿着雨鞋,拿着像刷子一样的大号毛笔,蘸着浓稠的黑水,在卫生间的玻璃上写字,写完了又擦,玻璃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只有更新更浓密的黑色字迹才能凸显出来。我问她是不是卫生间涌出来的脏水。她说不是,她可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是全家最爱干净的人。我说,是的,没错,有目共睹。她说,你没听说过王羲之的墨池吗,他就是用墨水把清水染成了墨黑才练就了那么好的书法,我放了很多水,又加了许多盒一得阁墨汁,我也要成为书圣了呀。我在向着书圣的道路狂奔呢,到时候你们就会成为书圣的女儿,书圣的亲戚了。她好像发癔症一样,陷入了疯狂,我连忙打断了她,我说,妈妈,是的,你的书法技艺高超出群,出神入化,但我们要怎么上卫生间呢。她说,请出门下楼往左走,再往右拐,直走三百米,就有一个公共厕所。我说,如果是半夜呢。她说,半夜就准备一个夜壶。有你聪明的妈妈在,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丽丽听着觉得很好笑,她就噗嗤一声笑了。越听越有意思,回味起来也况味无穷。以至发出咯咯哒的笑声。有读者朝这边看,她忙用书挡住自己的脸。最后她忍住笑说,你的母亲真是一个书法家。
吴姐苦笑着说,还好她折腾够了就困了累了,我扶着她去睡觉,帮她把雨鞋脱下来,把水都放干,用拖布拖了好几回,才勉强拖洗干净。昨天差点把我累死,吴姐抱怨道。
 
整理完书,丽丽想起昨天的事。王志喝了一些酒,和她说了很多话,他诉说了自己的不堪回首的经历。他的语调低沉,和烧烤店的灯光呼应。有一段时间,丽丽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显示着自己的牙齿与舌头,咀嚼着空气。旁边一桌换了两次人。第一次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前面放着一杯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第二次是一对中年男女,女的略胖,男子穿着蓝布外套,样子很朴实,好像一位乡村干部。服务员给那一桌拿去许多烤串,放在烤架上,下面点起蓝色的酒精块,发出淡紫色的光。那两人也面对面坐着,互相不大说话,也许说了一些,但也仅限于热不热或者吃吧之类的客套话。有点像是老夫老妻。他们吃了很久,偶尔侧过头看他们,王志旁若无人地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丽丽有一段时间也没注意他们,当她转头再看时,女子站了起来,男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是去卫生间了,女子将塑料袋撑开,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一把串,将没吃完的串撸到塑料袋里。丽丽想着,刚才服务员拿来那么多,肯定吃不啊,现在他们果然没有吃完。
王志的话好像背景音一样,一直在响着,虽然有时候被烧烤店其他的声音掩盖。她听到他说,我做了那么久的音乐,从大学时候就开始练,你也知道,那时候大家都很单纯,一心想着如何出一张专辑。在学校一座准备装修的空旷的楼里的一间房子里练习,每天都练到很晚,回来后声音沙哑手指酸痛。但很尽兴。要我说那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后来要施工,把我们赶了出去。我们出去租房子,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你。一见到你,我就想着,我要追到你。后来果真实现了。丽丽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呢。他继续说,那时候真是心动的感觉啊。以后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有那种感觉了。我们租的房子离你学校不远,你有时候也来。她将目光转向那对中年男女。他们虽然样貌端庄,但和烧烤店的气氛并不十分搭配,如果他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倒是更合情理。边走边放着《乡间的小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两人手挽着手,兴之所至踢踢腿,就是革命者爱情的全部浪漫了。
在她遐想的时候,她并没有听清王志说的话,或者听到了但没有留意,好像沙漠中还未落下就被蒸发的雨滴。她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在乡间,也不在什么别的地方,而在烧烤店里,王志的对面。王志的话正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流出。她想着,如果能把一个人的话也烧烤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呢。菜单上就会写着,烤废话,有没有人去点呢。
王志讲到了在她的帮助下,自己如何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继续在音乐的道路上前进的事,那时两个人好得和一个人一样,他们有时候困了就相互枕在对方身上睡觉,醒来后发现手和手拉在一起。那时候他录制了很多音乐。在一些音乐平台上上传了一些作品。有了一些名气。他那天无聊赖,和她去公园放松心情。他看到和谐的万物,在树枝之间跳跃的翘着尾巴的松鼠,看到出游从容的鱼儿,不禁感到轻松愉悦。
他的讲述不乏动人之处,而且有两人共同的回忆,但丽丽听起来,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讲到他的音乐作品得到一个伯乐的赏识与推广后声名鹊起的事,然后一切都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他说,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对不住你。现在,我想请求你的谅解。虽然这很难,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他说着要去握她的手,但她将手放在衣兜里。她说,你说完了吧。他的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她起身。
 
吴姐坐在椅子上,她在看着电脑,说,那本书没有借出去的记录啊。丽丽问,哪本。她说,就那本《谜一样的女人》,你说,女人是不是像谜一样。丽丽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大概是这样,但也不一定。因为那大概是男人的视角,如果让女人看男人,恐怕也会有很多让人不解的地方吧。说到底,男女好像是不同的。虽然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吴姐沉默了一会,说,我觉得我妈就是一个谜。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书法那么感兴趣。丽丽笑了。你爸爸怎么样,吴姐问,有没有像这样癫狂。丽丽摇摇头。她说,我爸爸很温和,每天写上几页,有的字写得很好看,有的一般。他有时候好几天练习同一个字,好像在写咒语一样。吴姐敲了两下键盘,站起来,在周围来回走,说,好像入地的人参果,怎么也找不到了。丽丽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回搬家时候,在挪动的床后找到了许多平时以为丢失的东西。她便对吴姐说,也许是掉到什么东西下面了。她们沿着暖气管,桌子底找了一回,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有人将这本书带了出去。丽丽说。可是警报器会响的。吴姐说,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看完。丽丽问,那本书是什么颜色的。吴姐想了想,说,应该是粉色的,毕竟是研究女人的嘛,总不能是黑色的。丽丽说,我昨天路过一个书架时候,看到许多粉色的书,不知道有没有那本。吴姐忙问,在哪里。丽丽带着吴姐去找,但转过不同的书架,都无法发现,吴姐气馁了,说,书架上的书太多了,这么一排排看过去,我的眼都花了。算了,也不着急找,哪天找到再说吧。说不定不找的时候反而会很快发现呢。
过了几天,吴姐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偶尔和丽丽说几句家常,她发现有些话越说越淡。说了许多好像什么也没说一样。有一回下班,她说,好久没有放松放松了,你去不去看电影,最近有一部很好看的电影。丽丽问什么。吴姐说,那叫什么来着,我想一想,叫《女人的天空》。说到这里,吴姐不由黯然神伤,丽丽知道她想起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的《像谜一样的女人》。吴姐说,也许电影里会告诉我们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丽丽说,也行。什么时间。吴姐看了看场次,买了两张临近场次的票。
两人匆匆吃了附近拉面店的拉面,他家的汤很好喝,吴姐说,说着她举起碗喝汤。丽丽也用勺子喝。当她们赶到电影院时候,《女人的天空》已经开始放映了。屏幕上,一个很有一些气质的女子在顾影自怜。借着屏幕的光,两人看清了座位,这场电影的人不多,两人几乎算是包场。女人喝酒,大量的红酒。镜头转换到几个在马路上奔跑的男人上,他们喘着气,好像就要冲出屏幕。其中有一个倒是很像王志。丽丽不由得想。
王志偶尔联系她,说忘不了她,其实也不是忘不了,只不过是刚记起来。丽丽指出这一点,并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他。他则显得很痴情。他约她出来看电影或者吃饭,她都拒绝了。他给她打电话,她挂了几次,后来接起来。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避免伤害,而不再开始。但我保证不会像之前那样。之前是一时糊涂,其实心里还挂念着你。丽丽说,做你的美梦。王志看起来很有些沮丧,但丽丽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单身这么久,早已不会想着男女关系了。她看着男子,就像贾宝玉所说的那样,是看待浊物,好像什么不大干净的事物一样。而女子,好像是不会纯洁的雪山,自己的坚守就像雪山上不会融化的雪线。如果早几年,那时候她也许会相信他们的甜言蜜语,不外乎就是那些,她都可以背出来,小心肝,小宝贝之流,那时候她也许会放下一切和他们走,工作,房子,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他爱她,而现在,她已经见过一些是非了,她不再会被男人欺骗。男人并不是像发兵时候的两半虎符中的一半,而只是一种别样的人。她不会再陷入到诱惑之中了。她是多么明智的一个人啊。
吴姐转头和她讨论电影中的一个人,她这才将思绪拉回到电影之中,吴姐说的是那个男子,虽然这部电影的名字是女人的天空,但男人很多,一开始几乎不知道谁是谁。吴姐说的是一个出轨的男子,他对情人说,不是因为不爱妻子,而是太爱了,不想要亵渎她。情人也很奇怪,她说,我对你的喜欢在于你有家室,如果你没有的话反而没有那样的感觉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男子问。情人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说,是在悬崖上往下跳的感觉。吴姐说的是这个情人。她说,这个女人不寻常呀,你觉得她说得有没有道理。丽丽说,大概是这样,有人总是喜欢别样的事物。吴姐拍拍大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看电影屏幕又看看丽丽。
电影中好像有许多男女,至少四对,除了一对男女,其他三对关系略显混乱。好像集合一样,一个对应其他两个或三个,吴姐不时摇头,好像很难接受。她说,我还是喜欢从前的单纯的男女关系。但不知道怎么男子后来都离开了,他们有的离婚,有的远走,有的下落不明。好像因为良心谴责,或者没有什么原因,剩下三个女子,还有那对一男女。电影讲求手法,分别从三个女子角度讲述各自的故事,中间穿插出现其他男女。
在看完电影后,吴姐邀请丽丽去旁边的肯德基喝咖啡。她兴致勃勃地诉说自己对电影,对女人的见解。她的见解和大多数女人并无不同,丽丽想。啊,吴姐感叹,为什么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不是男人。有时候想着男女的不同,就像陷入了迷雾之中。但吴姐吞吞吐吐的,似乎还想说什么,丽丽期待着。吴姐终于说,看到电影中的事,我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是吗,丽丽喝了一口咖啡,问。是啊,吴姐有些脸红,但还是说下去,那是刚结婚不久,那时候我的样子还不坏,说话声音也温柔。有一个男人总是和我说话,我暗示他我已经结婚了。他说,结婚也没有关系,我依然喜欢你。我一开始不理他,他就等我下班,下雪天也等,给我送饭吃,我说,你太无聊了。他说,只要能看到你,我什么也愿意做。我差点就和他走在一起。但丈夫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找到那个男子,问男子要做什么。男子说要争夺我。丈夫说,她是我妻子。但男子说,你们离婚吧,我喜欢她。丈夫说,你有病吧。丈夫打了他。我当时心里真是矛盾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呆在那里,好像灵魂都要出窍了。男子不是丈夫的对手,想要反抗但被打得更厉害了。丈夫对他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吴姐又感叹了一声。后来呢,丽丽问。吴姐看了看落地玻璃窗外越来越沉重的暮色,说,后来听说那个男子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犯的病。丽丽顺着她的眼光看了一眼外面。吴姐突然起身,说,我们走吧。
有一天丽丽下班出来,看到王志站在外面,抽着烟,看着天空,胳膊伸出去又弯回来,好像王宝强扮演的树先生一样。丽丽问,你怎么在这里。他缓缓地回过头,说,我在等你。丽丽径直走开,他追上去,说,我有一本书想要送给你,听说你一直在找。丽丽惊奇地问,什么书。王志拿出一本粉色封皮的书。他先是将名字用手压住,而后缓缓移开,出现的第一个字是像。她脱口而出,像谜一样的女人。不对,他摇摇头,又揭开第二个字,是谜,第三个,一,样,的。这时候他的手不再移动。她抬头看他,说,故弄玄虚,这和我说的不是一样的吗。王志一下揭开手,是男人。说,这本书是《像谜一样的男人》,你猜错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了解男人吗。你看一看这本书吧。丽丽说,你一定搞错了,我一点也不想了解男人,也不想要找这本书,是我的同事想要找一本《像谜一样的女人》。不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虽然一点也不准确。他说,我来过图书馆很多次。我怎么没看到你。我每次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你也不需要看到我。我想找一本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的书,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想问问你,图书馆里有没有这样一本书,可以解决人生的绝大部分烦恼。她说,大概是没有的。我要回家去了,再见。他赶上去,说,我送你吧。她快步向前。他走在后面。走了一段路,她听到他后面的脚步声,好像是自己脚步声的回声,她回头对他说,不要再跟着我了。但后面跟着的并不是王志。而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惊奇地看着她,似乎想说并没有跟随她。她随人群走入地铁站。地铁站里的人很多,有些杂乱无章,有一些人好像不大清楚方向,来回走动着。地铁很快就来了。人群在地铁里摇曳,如同一束束向日葵。这时有人说,丽丽。她转头,又看到了王志。她说,你怎么还跟着我。他说,我恰好从这里走,你也从这里走吗,真是太巧了。等到下一站,他说,那里有座位,你去坐吧。她站在那里,但换了一个站姿,说,不想坐。
上班时候,吴姐对丽丽说,你知道吗,我妈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这辈子第一次给我爸洗了一次衣服。我和我爸都被惊呆了。心里还有些害怕,也许是什么不好的兆头。我们问她,她说,练习书法要从日常生活做起,日常生活就是书法的修心,不论做什么,都要先把心修炼好了。看似我是在练书法,其实我是在努力地生活啊。我们都赶忙称是。我爸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想。她说,她是看了一本有关书法的书。上面说只要心中有书法,做什么事都可以得到练习。我爸就想啊,为什么她没有早点看那本书呢。如果早点看了,自己可以少做多少家务啊。因为是刚开始做,我妈做得有些笨拙,但我们都鼓励她,说她做的是最好的。她便也乐在其中。我问她那本书是什么书,我也想看一看,但我妈怎么也找不到,好像故意不给我看一样。这样想来,我妈是一个多么神秘的人啊,几乎像是一个诗人。我妈虽然第一次给我爸洗衣服,但洗得很干净,她用了很多洗衣液,将衣服浸在水中反复地淘洗,好像淘米一样。水中的泡沫在灯光中潋滟生辉,光芒载沉载浮,明明灭灭。她一定想起了童年时候吹肥皂泡的快乐。她的双手在水中舞动着,流水不仅洗干净了衣服,也洗净了她的手,洗净了她的心灵。她的手焕发出从来没有的光彩。她一边洗衣服一边歌唱,好像是一个从前的洗衣妇人一样。她唱的是年代很有些久远的民歌,悦耳动听。和水声呼应着。丽丽忽然问,你妈妈的初恋是你爸爸吗。吴姐略一思索说,好像不是。但也可以说是。那个年代,对象都是父母亲戚介绍的。一开始介绍了一个军队里的人,他们互相看上了对方。但他很快就去参加抗美援朝了,她说等他回来,但他没有回来,她难过了好几天。后来过了两年就结婚了。我的妈妈年轻时候是一个很美的人,比我要漂亮多了。我要是有她的姿色,肯定会有许多人追求我的。不过,我倒是一直想要问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你是不是不婚主义呀。丽丽说,我也不知道,大概过了结婚的年龄吧。看见男人有时候觉得烦。吴姐笑着说,你没听人家说,有时候和男人在一起是很快活的事吗。丽丽说,快活也只是一时的事,不快活也没有什么。吴姐说,也是啊,像你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快乐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用考虑其他。像我在家里吃饭,本来我喜欢辣,但因为丈夫不能吃辣,菜也不能做得太辣。听说你养了个猫,猫也是很可爱的。
王志又来找丽丽,那是情人节。他拿着一大束火焰一般的玫瑰,吴姐看到了,便问她,有一个男人好像想要追求你。丽丽说,追求我吗,我是别人不能追求到的。你应该去尼姑庵。吴姐调侃道。丽丽没有接受他的花。他说,为什么不接受呢,你可以用花瓣来泡茶喝,可以碾碎当颜料。他把花放在图书馆门口,花经历了两天的风吹日晒,渐渐枯萎了。上面有几只蚂蚁,蚂蚁在花瓣上来回攀爬,它们勤勤恳恳地画出自己的线条,它们搬运着风中吹散的不大不小的细碎花瓣。好像在搬运着风声。王志又来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花在风中枯萎,但好像没有看到一样,他径直走过去,拿出读者卡,走进图书馆,坐在一楼靠近管理员的位置,拿起一本书,认真地看起来。他看得似乎很入迷。丽丽走过去他都没有察觉。吴姐悄声问,是他吧。丽丽说,他怎么了。他在追求你呀。我看他是一个好人,你也许可以考虑考虑。她摇摇头,说,你还是说一说阿姨的事吧。吴姐本来也想说一说,她今天还没开始说自己母亲的事,她便说,我妈今天尝试做饭了,虽然她每一步都按照软件上面的做菜流程做,但做出来的菜还是不理想。但我们捧着碗,都说太好吃了。母亲看着我们吃欣慰地笑了,等到她自己吃时候才皱起了眉头,说我们在骗她。但我们其实是为了鼓励她,让她更有信心。丽丽说,你的妈妈真是学到老,活到老。吴姐说,人老了,不做点什么,好像空虚得很。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风吹进来,窗帘泛出湖水一般的涟漪。他轻轻地翻动着书页,动作轻缓得像是柔和的风。他的神色如同夕阳一般凝重。在缓缓倾泻的夕照中,他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的罗汉。
有一天,丽丽拿着一本书对吴姐说,这不是那本你一直在找的《像谜一样的女人》吗,但吴姐说,你放了那吧。我早就不看这本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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