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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棍

这么多年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愿提起,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宁愿它永远深埋心底。我总觉得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像引燃一枚炸弹,对人对己都不大好。因此在朋友们看鬼片或灵异事件之余一起谈论鬼的时候,我只说一句我见过鬼,就缄默不语了,他们再三追问而不得,以为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也不加辩白,毕竟祸从口出。对于鬼神,孔子说敬而远之,我深然之。

但还是说一说罢,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不说也不能代表没有发生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它亟需一个可以逃逸出去的通道,也许它并不甘心一辈子腐烂在我的肚子里。

那还是小的时候,一个亲戚说要出外地一趟,就让我们搬过去给他看一段时间的房子。父亲碍不过情面,就举家住了进去。那个地方在县城的西南陲,较为僻远,像是缺齿的梳篦一样稀少的房屋曲折排列在一处。人烟较稀。房屋后面可以遥遥地看到苍茫的坟墓,一处处隆起的土丘就那么静静地窥察着人世,不由得让人心里发憷。再后面是西山,望着近,实际是远的。

那时候我上小学,冬天。天蒙蒙亮,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很瘆的慌,生恐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扭回头去看,迷蒙的雾气之中显出黑漆漆的坟丘来,我几乎听到里面挣扎着要出来的鬼的呻吟,身子不由得一阵阵打颤,连忙加快步子,渐渐跑了起来。放学回家的时候心里也很是忐忑,生怕惊扰了那些在坟头盘踞不散的鬼魂。

回到家。吃过饭写过作业看过电视,就熄灯睡下了。半夜,忽然听得狗大吠不止。我的心嗵嗵直跳,挽住睡在一旁的母亲的手臂,母亲也醒来了,她大声喊狗不要再叫,但直到我们重又睡着,狗的声音依旧不减,还时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向前扑着跳着,带动着拴狗的铁链哗啦啦地响。第二天出门去看,正下过雪,只见一排不只是什么动物的蹄印落在雪上,但又不像动物,蹄子是三瓣的,一直延伸到堆放杂物的闲房。

一回我随父母去做生意,把家留给姨夫看。那天晚上,姨夫买了花生米、榨菜,就着酒吃,看着电视,半夜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接着狗大吠起来。姨夫素来以胆大著称,这时候却不敢出去看视,一夜也没有合眼。等到第二天我们回来,他说这房子不大安生,以后再也不来住了。

不久的一天夜里,我睡意正酣,心里也明晰地知道自己身处睡梦之中。就那么慵懒地睡着,模模糊糊地,享受着睡眠带来的双手无力的绵软感觉。不知道怎么就朦朦胧胧地醒来了,也许是胳膊压着了心脏也未可知。放下手臂,依然仰躺在床上,就睁开了眼,屋子里黑魆魆的,但还是有一些从窗缝中透过来的诡魅的光亮。忽然我觉得屋顶左上方悬着一个人头,就像姥爷经常玩的内蒙方言叫做编棍儿(类似麻将)的纸牌上的人物,带着黑白相间的帽子,简单线条勾勒出的椭圆形面孔,眼睛是黑黑的一团。我看了一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眨了眨眼,又看的时候果然没有了。但另一个更偏正上方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头像,它也像是取材于编棍上面的肖像,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嘴角微微向上弯曲,鼻梁高挺,黑豆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了,我惊惧不已,急忙移开视线,看向睡在一边的母亲。母亲睡得很安稳,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大概是幻象罢,我给自己打气。再看向屋顶时,那个人的头像不仅没有消失,而且屋顶正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胶囊状的眉眼并不分明的人头。胶囊状的人头活跃地在我眼里跳动,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忽然变大,又忽地变小,我紧张地捏住被子,吓得屏息凝神,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我想喊叫,但又无法发出声音,我想挣揣,但似乎又没有力气。左边那个人头像倏忽之间不见了,只剩了这一个胶囊状的东西,它愈跳愈剧烈,形体也越来越变换不定,我闭住眼睛,眼睛里也是它不断跳动的形象,我又睁开眼。它微微张开了嘴巴,而后又闭住,仿佛是给我演示一样,它又张开又闭住,它的嘴黑洞洞的,带有某种虚无的味道。它的嘴张得越来越大,比它本身还要大,嘴内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每次张开都使我的眼睛暂时失明。它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慌忙伸出胳膊遮挡。它的嘴张得无边无际地大,我闭住眼,眼里也有一张嘴,我急忙推醒母亲,叫她把灯打开。一张大嘴,大嘴,要吃人的大嘴,我语无伦次地说。父母安抚我一会,那一夜始终没有关灯。

第二天下午,和母亲闹着要零花钱,母亲不愿给。快上课时候,母亲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我坐在后座上无精打采地摆动着双腿,骑到一个十字路口,另一个方向突然横出一辆由一个中年男人骑着的车子,左躲右躲也没有躲开,就撞上了,我和母亲跌倒在地,我痛苦地发出啊呀一声。男人歪了一下车把,脚点了点地,急忙跨上车又走,一边骑一边回头看我们。整个自行车以及我妈的腿全部压在我的右腿上,我妈连忙扶起自行车,又扶起被压住的我,问我怎么了,我说疼得厉害。她一边骂那个人一边将我扶到车上,走吧,妈领你去药店配点药。而后扶着一瘸一拐的我进了教室。腿脚依然不灵便,走路全凭左腿,扶着课桌,一跳一跳地走,有同学奚落我以为我在耍什么花样,我白了他一眼。晚上回了家,腿脚微有些红肿,母亲说等第二天再看。翌日,让我在床上走一走,我尽力用一只腿撑着站起来,用那只伤腿点地要走,腿一软就跌倒在床上。母亲领我去医院拍了片子,原来是骨折了。去打了厚厚的石膏,买了红花油,抹在受伤的部位,散发出混杂着酒精、红花的莫名香味,很是好闻。收了额外礼金的医生边在我腿上打石膏边说,孩子还小,好得快,也留不下后遗症。记得那时刚出医院门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我感觉天一下就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替我去学校告了假,从此我开始了家中疗养的生活。

至今,家里人都怀疑这次的事故和我前一天见了鬼有关。

有一天早上醒来母亲叠被子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把剪刀,那时我才知道母亲也是害怕的,但同时也是有勇气去斗争的。

一天,母亲对父亲说,我在半夜听到泽泽在外面吆喝着开门,叫着妈妈。我睁开眼看见泽泽就在床上躺着。父亲说,估计是他的魂灵被吓着后丢失了。母亲去邻里请教,回来说要替我招魂。母亲裁了块红布,左右甩动着,在院子里的井沿口喊了三声,泽泽你快回来吧,你回来吧。此后果然不再听到叫门的声音。母亲一天串门回来给我拿了个小小的十字架,说是沾过圣水,我夜晚因害怕而难能入眠的时候就时刻用手握着它。长辈说讲一讲迷信吧,于是父亲就去找附近的一个阴阳先生,头一回没找到,说怕警察捉,当时我并不懂得封建迷信,也很不理解为什么捉一个帮助别人的人。第二回找到了他,他给配了几包药,打开后原是灰烬,叮嘱要每天晚八点准时服用。我服用了很长时间。

骨折不久,奶奶从村里来看我,挨着我睡在床上,半夜我又醒来,我看见了奶奶的一头鬈曲的银发。但看着看着,我就看出了异样,那岂是一根根头发,那是盘虬错节的蛇蝎,是恶魔的涎水,是妖精的须毛。我不禁想这其实并不是我真的奶奶,真的奶奶在路上就被妖怪害死了,它披上奶奶的皮,来到我们家来害我们了,我甚至能想象出它将红背心从我奶奶身上剥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也能想象出它是在一道山沟里将从村里赶来的奶奶截住杀害的。想着想着,我就害怕得战栗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叫醒睡在一边的母亲,母亲打开灯问怎么了。这时奶奶也醒了。我一边偷偷地告诉我妈这不是真的奶奶而是一个怪物,一边暗中窥察奶奶的反应。于是母亲和奶奶换了位置,睡在我的旁边,我才稍微安了心。

后来,我们说什么也不住了,亲戚后来又找了别的亲戚替他照管家门。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能感到自己的眼边有如同虫卵一般的双列线,定睛看是看不到的,须得将目光直直地打出去,隔一会就会发现两根弯曲的白线漂移过来,专用目光去追是徒劳无用的,但眼角的余光会瞥见它。这是我骨折之后坐在轮椅上所见的,以前并未发觉,这大概是那次见鬼的后遗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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