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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初雪天气,气温骤降。孙侃已经待在宿舍整整一天了。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玻璃外面胡乱飞卷的黄叶,感受着萧萧然的秋气。一天了,没有吃饭竟也不觉得怎么饿,没有去厕所也没有感到不适。待在宿舍里,他时而将窗帘拉开,觑看着窗外的景物。窗外停着的摩托车、自行车座、车把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乒乓球台空空荡荡,没有了往日欢乐的喧声;又时而将窗帘拉严实,紧紧依在暖气边上,仿佛生怕有什么人看到自己。

早上醒来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看着透过窗帘的日光,大概有五六两那么重,再看看表,是个阴天吧。他又躺了一会,困意就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就又睡了一会。再醒来时候,身上有些汗涔涔的,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将手臂摊出来。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人强暴了。真奇怪,那个人看不清面目,在他吃饭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他当时就感觉不对头,匆匆吃完就离开了。一路走一路回头看。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上来了。他急忙拐了一个弯跑进体育馆,办公室都关着门,就顺势躲进一个厕所里面,插好门。不一会儿,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进来又出去。他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又待了几分钟才出来。谁知刚一出来,就被那个人截住了。那个人就将他按住,实施起暴行来,他拼命挣扎着。就大汗淋漓地醒来了。直喘着气。还好是梦。

屋内的寂静如海一般深。孙侃将头转了一周,脖子有些疼,落枕了。该起床了。但被子让人留恋,太暖和了,就像一壶热酒一样。让人在冬天里想起春天。但躺就了就会生出倦怠的感受,不论将身子转到哪一边,都摆脱不了倦怠。就像躺在棺材里一样。其实他刚才感到温暖的,但一旦生出不适的念头,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丝、一粒米那么大小,就立刻会延展到一幢房子、一个国家那么大。于是他极力要冲破这假想的缚束,坐起来穿衣服。他还记得自己从前摸黑穿衣服而穿反衣服,一般穿诸如毛衣线衣等没有明显先后的衣服时,他都要比比衣服前后的长度,长的就在后面,短的反之。他记得从前中学时候经常有人反穿校服裤子,裤子的中缝线是一个分水岭。如若不特别注意,是看不出来的。但现在已经多年没穿毛衣了。他以前穿的毛衣是母亲织的,还曾得到老师的夸奖,是做的还是买的。做的。她说,你妈妈手真巧啊。那是一件青紫相间的毛衣。

穿好衣服就应该去洗漱。总是丢牙膏。两次还是三次,甚至更多。都是放在洗漱台上忘拿了第二天就不见了。这天他没有去洗漱间,掂量了一下暖壶的重量,将微温的水倒在洗脸盆里,直接在宿舍洗漱了。而后坐回到自己床上。他坐着,双腿垂下来,就像僧侣一样默默坐着,感受时光的流逝。时光就像水流一样汩汩流动着,他想。他听到了这流动的声音,极小但是清晰,哗哗,宛如从远处聆听船桨划水的声音。

宿舍里是晦暗的,仿佛积满了灰尘。仿佛火山灰覆盖了一整个世界。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镜子,抚抚自己的鬓角。就像一个就要上舞台的戏子,他苦笑道。啊,自己竟然还会笑,肌肉也没有忘记笑的功能。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笑了。就像他从前左腿粉碎性骨折卧床三月之后竟忘记了走路,他担心自己已经忘了笑,但刚才的苦笑证明自己竟还记得,就像骑车游泳一样一旦学会就忘不掉一样,就像冰毒海洛因一旦沾染就戒不掉一样,就像艾滋病白血病一旦得上就治不好一样。但如果要正正确确地笑一回,却是他所办不到的。也许本就没有正确的笑,所有的笑都不过是笑的影子。

有时候他全然不能感到时光的流动,比如现在,他想自己就像一个灵魂被偷走的人。木然呆滞地成为一具偶人。他有些怀念那些被事件堆积的日子。现在,日子就像空空的货架,没有事件可以罗列了。

他看到舍友墙上贴着的海报,也许是一个电影中的场景,也许是其他什么。一些凌乱的书,桌子上还杂着红色的订书机、黑色的墨水,几本书。他感到读书是一件顶无用的事了。读得越多,人就越痴。因此他现在不大读书了。现在他什么也不大做了。现在他懒得就像一把挂在墙上的剑。

还有卡在角落里的篮球、四处搭架的衣服、抵住门口的扫帚、森然树立的储物柜、蓝色的小凳子。它们都作为房子的一部分而存在,就像自己一样。他才不会看到一个黑色的斑点没完没了地想下去呢。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日光仿佛热烈。他拉开窗帘。光就泻进来一些。焦黄仿佛烘焙过的。天还是蓝的,水还是清的,为何猪不会飞,为何狗没有头,为何人没有食欲。

躺在床上。却从未奢望过安宁。神经就像一副滴画一样杂乱无章。他唆使、劝诱它们趋于规范,但它们就像显微镜下的微生物,无规则地动着。

最漫长的是下午。托着腮,像一条鱼一样呼吸。从自己的脑海中练习跳伞。坐着,立着,都不相宜。他的精神有时竟像一头野兽,将要咆哮了。但他终究没有咆哮。会咆哮的是野兽。日光逐渐昏暗。就像一撇之中逐渐下落的笔势。如同瀑流。然而在这个浑浑噩噩的下午,有什么可为的呢。就像一个人面对宇宙星空的空无而无奈地摊开手掌一样。人无法用脚步丈量无穷。无穷的是孤独。但孤独是丰盈的。谁能测出孤独的边界呢。就像火,像水,它们的边界在哪里呢。

他反复把玩着一把刀子,锋利而决绝。自裁不是不可能的,但他害怕疼。更确切地说,他是害怕光明。疼释放光明,就像火释放黑暗。图穷匕见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寓言。目标永远无法达成,不是因为武功偏废,也不是因为机缘不合。而单纯只是因为无法达成。大多数事情就像商场大门既是入口又是出口一样直白简单。复杂的是想法。

也许谁都不会死,因为大家都死了。都像灵魂一样飘荡。但大家浑然不觉。就像精神病人并不觉得自己有病一般。世界是一个大型的精神病院。病号一,病号二,以至无穷。

天似乎黑下来了,世界就像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要行过一整个夜晚才能到达光明。而在黑夜,许多等不及的人相继死去。他们呼救的手臂如同林木,寒风萧飒,将之一一擢拔,于是纷纷垂落下去。冬日的天黑得早啊。如果在冬日的天空上画一个红彤彤的太阳,世界是否就会亮起来了呢。这样,绝望的人就不会那么多。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灯的开关处。打开灯,光明与阴影同时来到。

一回忆起小时候因为写错作业被罚在学校不许回家直到等在校门口的母亲进来找寻,寒风就萧瑟凛冽了。这寒风不来自冬日夜行所见的微弱而晕黄的灯光,也不来自肆虐的狂风吹刮而起的树树落叶。风来自八面。

纬度更高的地方已经积雪盈尺了。打雪仗,将雪填进另一个人的衣领中。跌来倒去地溜冰。雪。

他想要出去一趟。没有明确的目的,但只是要出去一趟。去相当于孤岛的宿舍之外的世界瞧一瞧。但他有些战栗,如果自己回来的时候,屋里多了一个人该怎么办。多了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了一声咳嗽,多了一阵脚步声,多了一双眼睛一双手。屋子就如同骈拇连枝一样一只手上长出六个甚至更多的指头。虽然六个指头不会说话,但他分明会感到它在向他索要什么。就像一双乞丐伸向自己的手。

胡思乱想,他给自己一天的想法下了个盖棺定论。虽然他几乎没有动弹,就像秋后的蚂蚱一样,但他还是感到累了。仿佛累是随身携带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的一件小东西。于是他拿了出来。他的脚屈伸了一下,一阵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一只鞋盒。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屋子是最大的探险地。穷尽一生,人都无法走出屋子。不是吗。也许吧,谁知道呢。一个屋子外面还有另一个屋子。人们在最初建造御寒保暖休憩歇息的处所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建造的是一所牢笼吧。他们就像鸟,勤勤恳恳地搭建了鸟巢,却也默许了被蛇虺袭击的危险。

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吹过,忽地,孙侃生起了虚构的念头。于是他写下了一个整整一天待在宿舍的人,那个人名叫孙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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