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在一个城市中，总有一扇窗，时而开着，像鸟的一双羽翼，被风吹动的窗帘飘动翻飞；时而紧闭，拉着窗帘，就像阖着的眼。也会有一个梦，在夜晚悄然降临，在天明时候又静静离开。

窗后的女子打开窗，眺望着远处的花花绿绿的高楼，两个月前还有一栋围着绿色绳网的在建高楼，就像撒向深海的一张网。东边的一幢楼表面晶莹，满饰玻璃，正午时将光线反射到这里。

她叫攸子，两年前随父母来到这里。由于身体罹患不知名病症而独自在家。父母早早去上班了。她一个人站在窗边。自从父母那天下班早回来看到她坐在窗边发呆就暗中将窗子上了铁栏杆。就像一个囚室，她抱怨说。父亲说，你感到孤独吗，我让你的同学朋友们来和你一起玩吧。她摇摇头。她有时候想自己也许什么病都没有，之所以臆想自己有病就是为了躲避人群。虽然最好的方法可能是躲到人群中去。

没过两天，母亲领回一个小姑娘，说是一个远亲，叫做绿枝。攸子有些不高兴，就像自己占据的领地被人侵犯一样。母亲见她嘟着嘴，说，我想你天天在家无聊的紧，给你找了一个好朋友。攸子无声地抗议着。次日，母亲整理好东西，对她们说，你们要好好相处，我去上班了。绿枝也很乖觉，一口一个姐姐，声音甜得就像蜂蜜。她想让她为自己读诗倒是很不错的。于是她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诗集让绿枝读。绿枝读得声情并茂，仿佛是她写的一般。你喜欢诗吗。攸子问。谈不上喜欢，就是不厌倦。攸子将诗集放在一边，问，你不上学去吗。绿枝说她是小仙女,不需要上学.攸子嘿嘿笑了。绿枝说，姐姐，你平常在家里做什么呢。攸子说什么都不做。绿枝说，我们去抓水母吧。攸子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脖子上系着绳子的狗，另一头没有固定，不断地绕着绳子跑。绿枝说，就像猫绕着自己的尾巴。攸子说有时候我需要极度的安静。零下一度吗。绿枝问。攸子说，我现在就回房子里了，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去，也最好不要随便敲门。绿枝点点头。

等到攸子回到房间，绿枝拿起一本放在茶几底层的连环画册。是三国的故事。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看到一半，她被困倦贯穿的手缓缓将书放下，自己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无数田野飞驰而来，就像她在疾速向前走。她闻到了干燥的土壤味、芨芨草味、稻香味。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麦浪中，无数麦穗迎风起舞。绿意葱茏。她行走在绿中。绿如同血液。风在用力地摇她。

睁开眼，原来是攸子在摇她。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说，攸子姑娘，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有什么事吗。攸子说，没什么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绿枝跟着攸子走到一堵墙边。攸子说，试着推开它。绿枝小声说，可这是一道墙。但她还是走上前，用力推了两下，墙竟动了。里面现出另一番洞天。光线晦暗，两只巨大的黑蜘蛛趴在墙上，毛绒绒的腿错综到铅球一般的胸腹下；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地上来回乱爬，将曲折的身体盘到一根断枝上；一个鲜红舌头伸出很长的鬼被吊在屋梁上，眼睛朝上翻着，一脸幽怨。忽然从里面传来骇人的枭叫声，接着飞出几只相貌丑恶的蝙蝠，在屋宇顶部来回盘旋。绿枝吓得腿一软，跌了一个趔趄。攸子掺住她，说，不要怕，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这是我自己做的。我领你进去看一看。绿枝抵死不敢进去。攸子硬拉着她，说，你不去我就让它们出来。绿枝还要挣脱，却被攸子拉着，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两人越走越深，她感到脚上踩到了什么，软软的，又有弹性，一低头，是一条断裂的手臂，上面似乎还沾着不久之前的血液，断裂处还露出白色的骨碴。她跳起来，这时传来了凄厉狰狞的鬼哭声。绿枝啊地一声往出跑。慌乱之中不知道攸子哪里去了，她又认不得路，磷火闪着幽蓝色的光，一座骷髅山赫然矗立，绿枝绕道跑过去，忽然右手疼痛不已，原来是一只蜈蚣咬住指尖，蜈蚣蠕动在手上，百只足胡乱舞动，她双臂乱摆甩开。一只狼横亘在面前，露着雪亮的獠牙，牙上滴着涎水，绿枝慌忙另寻路逃命。狼窜上来，震动了一旁的树枝，一条挂在树上的蛇掉下来，正缠在绿枝的脖子上，绿枝将蛇往后一抛抛在狼嘴里。她躲到一座假山后面。正喘息之际，传来两只老鼠的唧唧声。又从一个小洞里爬出一只蝎子，腾着尾部，雄赳赳地爬过来。她不得不放弃这里。在屋内转了少半个时辰才得出来。攸子站在门外，嘴上浮着快乐的笑容。绿枝目光呆滞，面色土灰，精神萎靡。攸子说，一切都是幻象。绿枝流下两行泪来。攸子笑得更厉害了，她尖利的笑声使得她弯腰曲背捶胸顿足。

当天晚上，绿枝说她要走了。攸子母亲问，怎么了绿枝，这才几天就要走。绿枝什么都没说，睫毛低垂，鼻子酸楚，强忍住泪水。攸子父亲说，是不是因为攸子，她这个人确实有些孤僻，有些不通人情，但你也许可以试着和她好好相处。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她身上可能有许多的闪光点。绿枝说，叔叔阿姨，我就是害怕得不行。为什么要害怕呢，攸子恐吓你了吗。绿枝抱着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忽然她叫起来，一堵墙，是一堵墙。哪里，什么墙啊。攸子父亲变了脸色。绿枝指着那扇墙的位置。啜泣不已。攸子父亲走到墙前，用指头扣了扣，说，什么都没有啊。绿枝正要过去推，这时攸子从卧室里走出来，她一脸冷漠地问绿枝，你想要干嘛。攸子父亲问，你怎么把绿枝吓到了，好歹也是客人。攸子从怀里拿出一把刀，说，那我自杀谢罪好了。她母亲急忙从后面夺下她的刀子。小祖宗，有什么话能不能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这样。攸子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空气骤然沉重了许多。她母亲对绿枝说，都怪我小时候惯坏了她，现在她的性情这样古怪。绿枝，你要回去吗。绿枝点点头。那好，明天让你叔叔送你回去。

夜里，绿枝缩在被子里，神经紧张，一动也不敢动，恐怖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她。就在她将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悄悄地朝那里看，只见攸子就在床边，这时的她显得很憔悴，一点也没有白天的神采。攸子好像要说什么，但每次都欲言又止。绿枝想要问一问，但她被恐惧镊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攸子嗫嚅说，你能救救我吗，救救我好吗。绿枝疑惑不已，她问，你怎么了。攸子说，我被坏人控制了，她利用我做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她像一个寄生虫一样占据了我的精神。那你现在怎么清醒了。现在她的爷爷来找她，让她回坟里看一看。求求你，救救我吧。绿枝说，我该怎么救你。攸子说，你用我做的桃木剑在我发疯的时候刺穿我。那你不就死了。攸子说这样才能逼走她，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受她的折磨。攸子将一把削得很尖的桃木剑递给绿枝。绿枝看着剑，又看看攸子。攸子说来了来了，说着就狞笑起来，哈哈哈。绿枝将桃木剑一送，扎进攸子的胸口。攸子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绿枝的剑坠落在地，双手捂住嘴，吃惊地尖叫出来。

攸子母亲正在洗漱间刷牙，听到尖叫声急忙跑过来，只见绿枝携着被子从床上掉下来。绿枝，你怎么样，没事吧。她扶起绿枝来。绿枝醒来，说，攸子怎么样，攸子。穿上拖鞋就要去找攸子。攸子母亲也随着她去攸子房间。房间门紧闭着，像一个封缄的嘴。攸子，母亲敲着门。攸子朦朦胧胧地问，干嘛，这么一大清早的。你先开门。攸子不情愿地走过来打开门，妈，怎么了。绿枝看到她半敞的胸脯上的一道深红的痕迹，问，你这道伤是哪来的。攸子不好意思地掩住说，这是我小时候骑自行车时候被划的。绿枝哦了一声。

绿枝走时候，攸子送了一回。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微微下着雨。坐在车上，攸子父亲问绿枝，墙那面你看到了什么。绿枝不说话。攸子父亲说，我想你可能知道我们家很有钱了，那里确实有许多金山银山，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和我们要，不过你首先要答应我，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绿枝心里一惊，说，可我看到的都是毒虫猛兽。攸子父亲说，你确定吗。绿枝重重地点点头。攸子父亲说，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和别人说。绿枝点点头。

这是一条盘山公路，车转过一个又一个弯，逐渐向山上爬去。雨越来越大了，雷声轰轰隆隆，地面越来越泥泞。一个拐弯处，绿枝忽然大喊，停，可是已经晚了，另一辆车从对面驶过来。两车同时坠入悬崖。

母亲走后，攸子打开墙壁上那道隐形的门，她看到里面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