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梦吧

房正单膝跪在地上，右腿弯折蹬地，如同三脚架一般支起整个身体。他用右手捧起一大束玫瑰，在萤煌的光中，举起头颅，向自己喜爱的人表白。席悦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在泪水荫蔽下的笑容让席悦的面庞显得复杂。轻快的音乐如同轮回一般渲染着气氛，后面的屏幕上映出两人一起游玩时的照片，以及两人自从相识以来相知相恋的别出心裁的沙画，一笔一画都是两人爱的轨迹，终于在今天结晶。人群围在一起，发出美丽的祝福与欢呼。席悦用笃定的语气说，我愿意。席悦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脚蹬粉色靴子。美丽的鬈发如同波浪一般纷披在饱满圆润的额头——像是一段温润的旋律。她的嘴很小，此时正尽力地张着，仿佛在呼入幸福的味道。整个人娇小可爱，像是一块小小的甜蜜可口的糕点。房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头利落的细碎短发。并不宽敞的前额较为局促地掩映在头发之中，眼睛有锋利的拐折，呈倒三角状。虽然仔细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但在流溢的灯光中，也具有了某种纯粹的气息。

房正和席悦早在高中就确立了温馨的关系。那时候学习艰苦，房正不失时机地向席悦送去自己的关怀，或是一杯奶茶，一束花，一叠千纸鹤。那次他用了两天两夜为席悦叠了九百九十九只粉色的千纸鹤，装在一个广口玻璃罐中。那是席悦第一次向他展示了无与伦比的美的笑容，此后成为房正日日怀想念念不忘的画面。在之后的好几天，房正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席悦璀璨笑容的影子，有时候看东西也带着她笑容的重影，仿佛戴上了席悦笑容的滤镜。

但当时席悦其实已经有了男友。是初中的历史遗留问题。席悦后来笑着对房正这样说。即便如此，房正依然不弃不馁地追求席悦。席悦带着旁观的心情看着房正与男友王不换展开的斗争。王不换之所以在初中就和席悦展开恋爱，全在于他敢想敢做的个性，他克服了老师的劝阻、家长的呵责，终于换来了恋爱的甜蜜。他说，假如这是万丈深渊，只要我认定了，我也要往下跳。当他听到有人想要攫取他爱情的果实时，他的心里有多么愤怒就可想而知了。他托人捎信给房正，并叫了一帮兄弟，约定在校门口见。房正接到战书后哈哈大笑，他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王不换臣服。

第二天房正鼻青脸肿地来上课，左眼下面有一道青色的淤痕，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别人问他怎么了，他说骑车时不小心跌倒了。

房正对席悦的爱情以失败告终，直到王不换的转学。王不换心情烦躁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看不顺眼就和人打架。打得多了就被记过，一次还把另一个人打到重症监护室。直至被劝退。临走时候，王不换对着蓝色的校门说，我还会回来的。但人们从此没再见过他的身影。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席悦。席悦为此哭了很长时间。她说，他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是在这时候，房正不失时机地送来了如同春天般的温暖。席悦带着欲迎还拒的姿态与他交往。房正用小意儿贴恋，两人的关系如同星火燎原一般炽热了。

高考之后，两人考取了不同的大学，渐渐失去了联系。房正又找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而席悦同一个性格桀骜的男生产生了恋情。期间席悦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问她还好吗，她问你是谁。那人没回答，而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忘不了你啊。后来席悦问房正打电话的人是他吗，房正说那不是我呀。

大学期间，房正换了三个女友，一个女友为他织过一条绯色围巾，两人互相说了永不分离的话。他记得，那个女生总是爱问他你在想什么啊。其实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被问到的时候只能憨厚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呀；第二个女友本来也要给他织一条围巾，但在听说前女友曾为他织过一条之后，生气地将正织了一半的围巾扔在垃圾桶里。不过在嫉妒心发作之余，他们还是度过了一段较为甜蜜的如同镀金一般的岁月，两人一同去看了许多地方的许多风景，但最后还是成为彼此曾经的背景；第三个女友喜欢让他吻自己的眼睛。她说我的眼睛有些痒了，他就将嘴贴上去。

席悦大学时候的男友是一个一米八开外的健壮的体育生。他教她打篮球与踢足球。踢足球后来成为席悦百说不厌的谈资。在看不到太阳的冬日，席悦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黑色的运动衣，和穿着红色球服的男友站在操场中央。男友说先热身，两人一起压腿，席悦的柔韧性很好，能将腿压到最底。男友说你练过跳舞吗。席悦说没有。男友来回跳动着，像一团火焰。男友教她如何带球、接球、传球、射门，她的脚在灵活地摇摆，像一条水蛇一样生动像比喻一样鲜明。哎呦，她向后倒去，男友将她扶起来，那双手臂像港湾一般，让她停泊在其中，并吻了她，她的脸上飞满了羞赧的彩霞。

但，当她后来有一天醒来，她感到一种无边的寂寥，在命运的指引下，她走出迷宫一样的宿舍楼，走向了恋情的终结。在操场里，她将发现，自己的男友和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她看到，男友将那张曾经吻过自己的嘴吻向了别人，她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她大声地呕吐，呕。男友看到了她，跑过来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甩开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哭着跑开了。

走在校园里有月光的小路上，那是一片杏林。绿色的带着苦涩味道的杏子闪着诡异的光挂在梢头。不知不觉地，她唱起一首歌，“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当天她梦到了自己和一个男子一起玩耍，男子背对着她，她一直想要看到男子的脸，但总是未遂。她绕着男子转啊转，男子也随着她转啊转。忽然男子转过了头，她一惊，双脚一蹬就醒了过来。回想起那人就是房正。于是她给房正打了个电话。没等他问谁，她就说是我。他说，好久不见啊。你最近过得好吗。她说还好，你呢。他说我也一般。你知道吗，我梦到你了。我也是。我梦到和你一起玩耍，但总是看不清你的脸，直到你突然转过头来。你有时间来看看我吗，我就想被抛上岸的一条鱼，失去了水的庇护。好的，我正想着去看你呢。

他站在她面前，她说，你的笑脸像是被洗过了似的，你在笑什么啊。他说一见你就想笑。他穿着一件藏青色休闲服，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的快乐像是逃出笼子的飞鸟。她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他也不约而同地说了一样的话。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忽然席悦伸手打了房正一个巴掌。房正迷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打我。因为我亲你呀。她笑着说。

两人一起去旅行。站在异乡的街头，异样的气味让气氛变得暧昧难言，虽然相似的灯光让他们反认他乡为故乡，但他们终究体会到自己终究是在别处了。别处的风景固然是新奇美好的，但到底是别处。怀着略显隔膜的心情，两人对于风物的领略反而更深了。他们看到一条流动不息的瀑布，瀑布银白色的流转像一匹织不完的布。他说，愿我们的情谊就如这飞瀑永不止息。她说，愿我们的爱情如这瀑流一般纯洁无暇。瀑布穿过石窍，像从口中喷出一般噀冒。他们走过一段长长的桥，路上往来的车辆不息地流动着。一个老妪拿着一束花问他们，你们要买花吗，新鲜的花啊。房正要了一枝玫瑰送给席悦，说你更美似这花。路边的尘土像微笑般微微地飞扬。花朵上的水珠闪着晶莹洁润的光，像是泪珠一般动人。

在席悦说出我愿意之后，两人互相拥抱，他们互相闻到了对方动人的体香，那是一种仿佛从很深远的光阴中传来的如春雷滚动如冰凌汛动一般的回声。时空仿佛静止在此时此刻，一切的物依着两人流转。这一刻仿佛属于他们，并如同纹身一般烙刻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众人的欢呼与惊叹、灯光的闪耀与辉煌，都如同欢乐的波浪涟涟地闪动，银色的光亮、紫色的喧嚷、金色的幸福……席悦偎依在房正怀里，说我感到很幸福，不会是梦吧。事实上，离幸福越近，越会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好像幸福是他们的，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样。但我毕竟还有你。有了你就有了一切。

不会是梦吧。这是席悦从梦中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