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精彩的电影

我是不大爱去电影院的，但有时候免不了和人一起看电影。也就去看看热闹。毕竟现代社会的波普式的无聊有时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只能以毒攻毒似地以看电影这一无聊的方式排遣无聊。但那天的电影院确实非同寻常，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让人觉得心悸不已。

我们走进影厅不久，灯就灭了。黑暗像是魔君一般统治了整个影院。只有屏幕的一方光明显示着层层叠叠的广告，像是糖果的包装纸一般。因为坐在里面，所以进去难出去也难，几个人为此而起立为我们让过。坐好后，藉着屏幕喑哑的光亮，我在包内摸寻着眼镜。不知为什么，坐在里面总感觉很压抑，也许是黑暗过于沉重，也许是位置过于偏僻。这大概就是灾难发生前不祥的预兆。同伴又去了一趟厕所，邻座只剩下一杯奶茶，而其他座位则满满当当的，像是缺了一颗牙的牙床。不一时，响起前奏，电影就开演了，同伴回来了。先是一片辽阔的远景，再将镜头拉至近处，远近交替，接着出现人物特写，故事情节渐渐被像一根线一般拉出来。

满屏幕大场面的轰炸，平原与高山、坦克与飞机、炮弹与机枪。士兵从飞机上跳伞，高空中的风吹过来，座位在大幅地摇晃。铁路与火车呼啸而过，越过森林湖泊，从人们的头顶传来警报，人们变成一节节枕木。接着就有怪物扑上来，张牙舞爪地，嘴里流出带有臭气的涎水，血红的嘴，钢刀一般的牙齿。战士用一枚炸弹结果了他的性命，并逮捕了怪物的帮凶，他们都被逮捕并关押在一座监狱。

接着镜头转向黑夜中一条与监狱毗邻的幽僻的小巷。一个持着刀的蒙面人在其中穿行。他的脚步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正朝着人们走来，人们都倒吸一口气。突然，坐在前排的人惊呼起来，大家都吃了一惊，原来那人从屏幕中走了出来，正朝着坐在椅子上的观众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行头，在黑暗的影院中，仿佛周身都被涂了黑色的石油，是最浓厚的黑暗。头脸模糊不清，像是一个黑魆魆的洞。且在电影屏幕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仿佛一朵不祥的阴云。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观众席，左右开弓，像是农民收耕麦田一般，砍掉前排一层层的头颅。喷泉一般的血溅在座位上，人们的饮料杯里，爆米花里，还有后排人们的眼睛上，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影厅。人们开始四散奔逃。救命啊，大家都朝外跑。跑不过去的就翻过座位，跑不脱的将头藏到座位底，却露出整个屁股，像是鸵鸟一般，于是屁股就被扎了一刀，还有人在成排的椅子间乱窜。跑在后面的人被那人一刀砍倒。有人和他以命相搏，用手抓住他的刀子，却被削去一截手指，接着半个头也飞了出去。整个电影院成了血的汪洋，新鲜滚烫的血水咕咕咚咚地冒着泡，像是刚喷射出来的火山岩浆。人们边跑边大声叫喊，救命了。到处都是骂娘声，求救声，疼痛声，整个影厅变成一片喧哗与骚动之海。还有一个头颅在来来回回地跳，问着众人，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我们也夹杂在人群中，像是两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往外跑。绿色的指示箭头仿佛嘲笑似地亮着，一个人跑着跑着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在地，人群踩过他往外奔突，每踩一声，他就发出嗷的一声惨叫，直至最后口角吐血，眼睛也被压得从眼眶中挤出，骨碌碌地在地上滑行。蒙面人就要冲过来了。一个人站在影厅门后，看大家都跑出来后用身体挡住门，挥手招呼人们快跑。歹徒用力撞门，他用力抵住，后脚脚尖着地，整个身体呈三角形。歹徒用刀刺门，喀喀喀，门被捅得千疮百孔，抵住门的人的手、手臂也被捅成了马蜂窝。鲜血顺着他的手蜿蜒流下来，滴沥在地上，滴答滴答地，与时钟相呼应。但他依旧毫不退缩地顶着门。因为过量鲜血的流失，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蓝色，身上的血管也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虚拟世界中的人物，仿佛世界的一个投影。

砰的一声响，屏幕中持着枪的警察赶来了，说放下刀子，立即投降，蒙面人举起双手，手中的刀掉在地上。警察像是車吃掉卒子一般抓捕了他，给他戴上手铐。警察说，和我们走吧。歹徒垂头丧气地跟着警察走回到荧幕中。先前逃跑的人都回过头来看。走进荧幕的警察回头对大家说，对不起了，一个罪犯从监狱里逃出来了。人们打了报警与急救电话。警察与医生，救护车都来了。大家把受伤的人都搬上车。警察在影厅里巡视一回，内中处处弥漫着血与破绽，被推倒的凳子，人头。幕布后什么都没有。警长叫来了影院经理，经理说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而且电影里的人怎么会跑出来呢，除非是有魔鬼。

众人惊魂甫定地说，一定是有魔鬼。一个被吓得发抖的人说，我真的看见他钻进屏幕了。警长说，大家冷静，这很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恐怖谋杀。但他话音还没落，一把枪就顶在他的后面说，放下武器，举起手来。数个蒙着面的歹徒举着枪，警察们都被迫放下枪。歹徒将人们押解到原先的影厅，一个警察的手机响了，歹徒说，拿过来。警察拿手机时候，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却被一个率先发现的歹徒打了两枪，退了两步倒在地上，血流满地。歹徒将手机踩在脚底，碾得稀巴烂。

歹徒押着我们走进荧幕。一股凉飕飕的风吹过来。一面光布亘在荧幕与外界中间。我留意到，我们的脚迈进去的时候，光就像是一个脚套，环绕在脚上，接着光像是雪花一般消融了。一片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荧幕中的大地，歹徒带着我们一直向前走，阒寂无声。走到我们刚才所见的监狱旁的小巷中。

歹徒揭开井盖，命令我们都走下去。我们弯下腰走进去，在一个歹徒的带领下，我们走过重重淅淅沥沥的污脏的下水道，终于来到另一口井，歹徒命令我们爬上去。只见上面是一间牢房，不时从哪里传来镣铐的声音。刚才的蒙面人就坐在监狱里面，看到同伙后欣喜地笑着说，你们来救我了吗。几个歹徒过来和他拥抱，说我们来救你了，快和我们走。你们，留在这里。一个歹徒指着我们说。不行，要带走几个做人质。我和同伴以及其他几个人被选中作为带走的对象，剩下几个人被残忍地杀害了。

正要往出走，忽然亮起了灯。响起了枪声。几个歹徒中弹后倒在地上。蒙面人扼住我的脖子，说，不要乱来，不然我就杀了他，其余歹徒也纷纷用人质作为要挟。外面的警察也都拿着枪，瞄准歹徒。歹徒携着我们往出走。依原路返回到井洞。井洞外也布满了警察，歹徒说不要动，不然我们就杀了他们。警察默默持着枪，往后退着。歹徒一边环顾周围一边向前走着。一个歹徒对警察说，给我们一辆车，送我们出去，不然我们就杀了他们。他们指着我们。一个人吓得脸像锡纸一样白，屎尿都从裤底流了出来。警察只好开过一辆车来。歹徒鱼贯上了车，迅猛地开车，冲出荧幕，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冲进电影院，碾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又从电影院里冲出去，在众人的叫喊中冲破大门，顺着电影院的阶梯咯登咯登地开下去。

在路上还杀了两个交警，撞了三辆车，闯了四个红灯，打死五个行人，一路狂奔，颠簸不息，终于在一处无人监管的关卡前停了下来，铁架上充满了锈蚀与风的味道。他们弃车出来，外面是一片荒凉的旷野。一片草木随风摇动，只有远处掩映在杨树后的几户人家里升起一片炊烟。歹徒挟着我们，朝旷野走去。夜色渐渐浓厚，天边的大雁往南飞去，留下长鸣。歹徒们将枪举过头顶，摇晃着枪托。里面出来一大片人。我心中暗叫不好，来到了一个贼窝。歹徒高兴地说，饭准备好没有，都快饿死了，今天干了一大票，你们猜我们带回了谁。但对方没有回应他们，而是举起了枪，说，不许动，我们是警察。歹徒啊了一声，举起手来。一个警察说，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很久了。你们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快快投降吧。几个警察将我们从歹徒手里解救出来。历经波折后，大家都仿佛获了新生。一路上欢呼雀跃。

被警察护送回家，我说，我好像不大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真是一场精彩的电影，可以说是我至今为止看过的最好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