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条好汉

我是一条好汉，错生在现代的第一百零九条水浒好汉。

那天走在路上，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我刚吃了半扇猪，但还是饿得要命。一辆面包车驶过来，我张大嘴，一口吞掉了面包车。面包车的味道怪怪的，有一股未发酵完全的蛇麻草一般的汗味。但白色的铁皮还是很好吃的，有一种奶油的味道。

我来到素常去的酒馆。王老二和刘老四在喝酒。见了我，放下酒杯，说，李大哥来了，快坐。坐在一起，两人向我说了一桩新鲜事，新鲜得就像刚出世的鱼卵。他们说，城里新来了一个大汉，勇猛得很，头上都长着角，我说那不是牛魔王吗。王老二说，他扬言说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我撸起袖子说，他真是这样说的吗。刘老四说，那可不是，他看起来很猖獗。角都要长到天上去了。我当即问他在哪里。王老二说我刚才还看到他呢。应该就在不远处。我给他们荡了一杯热酒，说你们等着，酒凉之前我就回来了。

我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只见一个脚踩高跷的人大模大样地走在街上，他的高跷非常之长，占据了街的两侧。他的耳边夹着一枝玫瑰，玫瑰的红衬着皮肤的白，脸显得像盛放的桃花一样。嘴里噙着一根长长的柳枝。穿着一件大红的衣服。他见我来了，说，你就是远近闻名的李大哥吧，在下倒想请教一番。你赢了，我离开这里，你输了，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我哈哈大笑说，你倒夸得好大的口。好，废话少说，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我的厉害。他用脚来蹬我，我不避闪，举拳迎过去。他的高跷碎成了五瓣。他跌倒在地上，我举起他，身子微微后仰，他就被我摔出去。后来听说有人在城外的一处草垛上发现了他。问他怎么不起来，他说疼得动不了。

回到酒馆，他们说，我们的酒还是热的，李大哥真是神武。我拍拍手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酒馆小二恭敬地给我荡上酒，竖着大拇指说，李大哥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吃了许多酒，身上兀自燥热不堪，我脱去上衣，摇摇晃晃走进一间房子。躺下睡着了。睡了不知多少时候，我感到有人在给我搔痒似的，我翻了一个身，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几个小人在我的身上跳动，我说你们是谁，他们说我们是邻居家的小孩子。我将一个小孩放在手心。原来是酒馆旁边的小孩。在睡觉时候，我摊开的身子占满了整个房子。相形之下，他们就显得小了。一个小孩要和我比试武艺，我说你能翻过我的手掌心就算你赢，他一连翻了数个，看到一根擎天柱，自以为是世界尽头，题字撒尿作为留念。当他翻回来，我将手变作五行山压住了他。

我站起身，跺跺脚，房子抖了三抖。从房子里走出去。天空蔚蓝。一朵云飘过来，我知道这是向我飘过来的，于是我一脚踩在云上，在天上遨游。从空中俯瞰地面，就像一位天神。也许我是天上的谪仙呢。天空中的风流动着，我的周身都像是软缎一样随风飘摇。就这样我离开了故乡。

不知不觉，我飘到了一处黑烟滚滚的所在。我圈手下望，只见熊熊火焰在一座建筑物上燎烧。我按下云头，解开裤带，向着火光撒了一泡尿，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没过一会就熄灭了。我听到人们欢呼着，天降甘霖了，还有很多人用锅碗瓢盆去接。我又跳上云头。一只飞机朝我飞过来，一路上我遇到很多飞机。飞机上的乘客见了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一个小孩指着我，似乎在问，这是超人吗。途中我还拿起一只飞机把玩了一番。厌倦了风景不息的流动，我降落到海中的一座孤岛，有一种帝子降兮北渚的感觉。茫茫的海水封存了我的视线。孤岛上怪石嶙峋，间或有绿色的林木。我感到一阵渴意，喝了一回海水，海水下降，岛屿就显露出更多的部分，几个被铁链拴在岛屿边上的人也显现出来。他们说，谢谢壮士的救命之恩。我问你们怎么被锁在这里。他们说我们犯了罪，壮士好人做到底，帮我们解开铁链吧。我打了两个喷嚏，两截闪电从我的鼻腔里喷射而出，正劈中了锁链。他们都俯身谢恩，说我们愿做您的奴仆。我说你们犯了什么罪呢。一个人，我们犯了无聊罪，我们每天都感到无聊，于是被抓到了这里，接受久远的惩罚。我问你们会驾云吗。他们摇头说不会。我坐在岸边，看着蓝色的海面，灵机一动。我站起身，倒拔起一根杨树，杨树根部有一股泥土的清香，用手砍去枝叶，将树干投进水中。不多时，我钓起一条鲸鱼，鲸鱼挣扎着，我跳到它的身上，骑着它的头，握紧拳头，擂鼓一般擂击它的头部，它头顶的一根骨头凹陷下去。它呜咽一声，终于就范了。我带领他们走进鲸鱼的肚腹，鲸鱼的肚子着实很脏，有鱼类的残骸，沉船的木板，还有一个女子的旗袍。我们打扫了一番，并将这里改造成了驾驶室。我抓住鲸鱼最大的一颗牙，将其当做方向盘，朝大陆驶去。大陆似乎无边无际。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新近爆发了洪水，大多陆地都被洪水淹没了。

我爬到鲸鱼背上，大声疾呼，回声过了很久才传过来，通过回声我推断出大陆在两个日夜远的地方。过了两日夜，我们终于上了岸。我带领我的人重新修筑城池。他们推举我做皇上，我知道他们总想用一些世俗的庶务来羁绊一个英雄好汉，便推辞了他们，依旧乘云四处飘游去了。

这天我来到西天，在一个寺院前面，一个穿着华贵衣饰的妇人正瞑目坐着持诵佛经。我看她面貌生动，不禁想自己行走江湖多时，只是孑然一身，不如和西天的人结成眷属。于是我走近她，她的身体散发出柔软的馨香，像是一块刚出炉的热烘烘的面包，我想要吃掉她。但不论我怎样走近她，她始终与我保持相同的距离，或者更远。我只得大声问，女施主，你为何离我那么远。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走向她的努力注定是一场徒劳，我知道的。我说就此别过了，便返身往回走，我的眼角斜掠过去，发现她的眼睛终于微睁了一下，似乎流露出不舍得意思。但我是好汉，好汉不仅不好女色，也绝不会回头。

我打定主意要徒步回到自己的故乡，就不再乘云。我走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走在山上。翻过一座山，就有另一座山挡在前面，我像太阳一样爬上山颠，金光洒在我身上，使我如同铜铸的金人。影子与我一路相伴，我想影子可能是最好的伴侣。我不分昼夜地走着。渴了就喝一些泉水，饿了就吃些山果、土块。累了就躺在山洞中。这天我正躺在山洞里休息，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我微微睁开眼，发现一只狐狸走进来。狐狸嗅出了我的味道，皱皱眉，脚步犹豫着。我只做不知。接着狐狸变作美女模样，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大哥你怎么睡在这里啊。我说，赶路人风餐露宿惯了的。它说，大哥一人独宿不感到寂寞吗。我不答。它又说，如果大哥不嫌小女子丑陋，小女子愿意自荐枕席。我暗想自己是遇到了狐狸精。再细细看它，果真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白皙的脸弧度鲜明，眼睛含露，嘴唇红润，像是一朵花。她偎上来，将饱满如浑圆荔枝的身体像是华丽的辞藻一般堆砌在我身上。我也抱住她，如同抱住真理，这时我只把它当作了女子，再然后将她的身体当做自己的。我们并肩叠股坐着，相互探索对方的身体，我从她的身体里找到了柚子、葡萄、樱桃以及各种的水果，她的整个身体都水淋淋的，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从我身体内找到菠萝蜜，香蕉，充满了柔情蜜意。即刻云雨起来，一时颠鸾倒凤，尤云殢雨，极尽快乐之能事。事毕，我又想起她狐狸精幻化成的了。我于是起身向她告辞。她追出来说，难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这天我走了很远，看见了袅袅的炊烟，投宿到一家店里。我望了望远处，故乡已经不远了。如果迈开步子，两步就到了。但我走得很慢，像李清照的声声慢一样。但我终于停住了，我现在故乡的城门外，像一个守夜的更夫，从容地看着故乡，用目光抚摸着每一段斑驳的过往。我觉得也许站在故乡外而不进去是对故乡最大的尊重与礼遇。我在城门外逡巡了两昼夜，就再次云游四方了。

天空中飘着云，大地上走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