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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

突如其来地,暴风雪像一个暴君一样统治了整个世界,人们像奴隶一般匍匐着,用手遮盖住自己头上一小块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不能触碰的伤口,或是一种日常的不能沾水的电流,抑或是一口深深的通往意识内部的井。

暴风雪在天空中肆虐地跳着舞,舞姿曼妙。像毡席那样大的雪花片打着旋,翩然落在大地。压断了绿色的、蓝色的、橙色的、粉色的、红色的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世界一片茫茫,仿佛出了故障的电视屏幕。它们阻挡了我前进的道路,使我无法看清前面的路,即便在灯光的映照下——灯光使雪花闪出诡异橙红的光芒。仿佛在酝酿一个惊天的阴谋。是的,天一旦决定要黑,就黑得很迅速,像是把黄昏谋杀了似的。在这个匿名的夜里,我会不会是谋杀名单中的下一个人呢,我惴惴地想。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在我与车站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难以穿透的暴风雪。它们在天空中织就一只巨大的网,望地上撒下来,我和车站像是鱼一样被禁锢其中。

我站在暴风雪中,同时也是暴风雪之外,承受着暴风雪的凌辱。我在暴风雪中高声呼求,像一枚吸引雷电的钥匙。雷电应召而来,像是我呼求的破折号,啊的一声,妄图撕破天空,但被棺材盖板一样的乌云遮蔽。无数的门窗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仿佛在驱赶,或者在相迎。

在暴风雪的攻击下,虚无的车站似乎更加遥远了。但我竟感到车站从未离我像现在这么近。我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它,我还感到车站绒毛般的触感,闻到车站杂乱的气息。

狂野的风像是饿狼一般呼号着,吼叫成恶魔形状。夹带着坚硬的雨点,砸在道路上,使道路变得坑坑洼洼;砸在人的脸上,使人变成麻子脸。在雨幕中,我艰难地移动步子。砭骨的寒冷使我不断地合拢自己的衣服前襟,我的脸被冻得通红,牙齿咬得格格响,像窗棂一样。身子不断地打摆子。喉咙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干涩得要命。雪片似乎也觉着了冷,拼命地朝我的衣裳里钻,让我不时感到寒冷的颤栗。

然而在不远处,一道红黄的光芒迷离地闪烁。我走近去看,但每次走近,光芒就离我更远了。我终于领悟了其中的诀窍,朝后走去,果然靠近并看清了光芒。原来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在风的吹动下,仿佛飞舞的红色头发。在火焰旁,我感到醉人的温暖,我伸出手脚来暖和自己的身体。巨大的火焰不断上升,舔舐着天空的顶部。火星斜斜遄飞,与风雪交织,互相鼓噪征伐。风雪与火花互逞英豪,仿佛关公战秦琼。火将雪片咬啮成细碎的泡沫,发出嘶嘶的声音。雪山也不甘示弱,像飞蛾一样扑向火,源源不断的援军赶来,包围,剿灭,抵达火的核心。火渐渐落了下风,漫天的雪露出狰狞的仿佛碎银子的笑。火蛇被一条条捕捉铲除。暴风雪愈加猖獗,仿佛喝了酒似的摇摆在人间。在雪的围剿下,火忽然化为一只火鸟腾空飞去,边飞边发出凄厉的长鸣。火鸟苗条的细腿像襻子一样系在后面,翅膀长得很开,就像舞女将青红斑斓的花裙子撩得很高一样,向着天空疾速滑翔。直到眼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地,我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噙了一滴泪水。泪水掉地后像钢珠一样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消亡久远的火的余光反应在晶莹的泪珠上。

我仿佛看到,车站在暴风雪中左右飘摇,像一根摇荡的树木,暴风雪像是鬣狗围攻河马一般攻击着车站。车站与大地的根系越来越松,像航船一样颠簸。里面的人抓住一根铁杆或一个架子来固定自己。人们的面色都发白,惊慌在他们的脸上发酵。他们的眼光都僵硬地伸直,眼睛沉重得像是铅球。只有一个人镇定自若地跏趺坐在车站中央。我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和我如此地相像,炯炯的眼神,斑白的头发,浓密的睫毛。原来就是我。我看到自己微闭着双目,像是一个僧侣,坚固地坐在颠簸的车站中央。但我一转身,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巨大的暴风雪中。我的衣服湿透了,而且被冻得发硬,我穿着衣服像是穿着冰冷的铠甲。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来小时候的棉袄,那么温暖厚重,宛如和煦的母爱。

我疯狂地奔跑起来,像一只猎豹。跑过城市与乡野,跑过文明与野蛮,跑过精神与物质。盛大的雪很快掩埋了一切表象,渐渐抹平了世界原有的凹凸。处处都成为了白色的陷阱。我的步子慢了下来。步履维艰。

企鹅的身影从我的眼前掠过,等等,那是什么,企鹅。企鹅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使劲眨了眨眼,没错。企鹅像是穿着燕尾服,呈现黑白相间的颜色,白雪降落在它们身上,使它们像是被加了模糊的滤镜。它们灰黑色的脊背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岛礁。我朝它们滑去——我把自己当成了雪橇。它们默默地在雪中移动,像是参加一场葬礼,全然没有理睬我,我随着它们向着荒茫行走。又一阵风雪袭来,企鹅渐渐不见了。我不断地回想它们毛绒绒的身体,头部是乌黑的,眼睛周围却是一个白圈,尖细的喙。一脸做错事后无辜的可爱表情。我的嘴角咧出一丝笑意,像是掰开的西瓜流出一丝冰凉的甜意。

寒冷使我的头皮发麻,一路上,我看到许多被冻死的人,他们的脸都红彤彤的,像我现在这样,红得像一只虾,我感到惊悸与恐慌。我错过了最好的停宿地点。现在我来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怀疑这该死的地方是北极。寒冷灼烧着我,竟使我感到炽热。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白蚁在身上四处爬。我开始脱衣服,脱去束缚与羁绊,脱去意识与清醒。裸露的胸膛像是瓷盘一样承接着风雪。

一道金光闪过,一个无边的雪人出现在地平线,雪人额上置有朱色宝石,顶生潮红肉髻,面如满月,高鼻阔口,眉目低垂,嘴唇鲜红,身材丰盈,周身雪白。屈一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成无畏印;另一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成与愿印。是佛祖。我连忙合手礼拜。佛祖眼目微开,道,汝是何人。我说我是……欻地,我忘了自己是谁。我是谁呢,我不断地自问,我到底是谁,但我的头脑像是戴上紧箍咒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佛忽做狮子吼,我大吃一惊,赧然汗出。雪人伸出擎天巨掌,朝我压来。形如雪崩,我无处逃逸,被压在雪山之下。佛祖说,五天之后,自有人会来救你。暴风雪一直持续了五天五夜,在五天里,我餐风饮露,不过身子倒是很暖和。

远远的一个人向我走来,他骑着白马,身披袈裟。他走过时候,我大喝,救我。他吃惊地问,你是谁。这个问题又触中了我的死穴,在过去的五天里,我忽而记起自己是谁,忽而又忘了。而现在正处于忘了的时候。我只得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师傅,快来救我。他问,我为什么要救你。我问,你要去哪里。他说,车站。我说,正好,我也要去,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呵呵笑了,你自己尚且困在这里,怎么助我。我说,这是佛祖的旨意。他问,是如来佛祖吗。我点点头。他合掌望空礼拜,说,阿弥陀佛,接着迷茫地问,这样高大的雪山,你叫我如何是好。我灵机一动,说你可以尝试堆一个雪人,他用手聚拢雪,堆起一个雪佛。他堆得很认真,用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惟妙惟肖,和真佛无甚大别。我说你把雪人的手拿去。他依言拿去。雪山轰轰隆隆地倾倒在一边,我从中爬了出来。此时僧人恍然不见。后来,我时常怀疑这一幕的真实性,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吗,我问自己。

我边在雪上滑行边欣赏着如同擦拭干净的玻璃一样明亮的天空。如果我能到天上就好了,我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就登上了天空,仿佛一个宇航员。在天空中我感到自由,但同时也很冷清。我可耻地将自己当成了飞机。飞机划破天空,留下白色的印痕,仿佛钝刀子的划痕。我在天空中自由地漫步与翱翔。自由是天空中的鸽子。歌声是白色的鸽哨。

我仿佛看到一众仙女,秾纤合度,面若桃花,修眉云髻,姽婳窈窕,态度从容优雅,气质淑贞雍容,周身纷纭着飘然的芬芳,迈着仙鹤般袅娜的步子,让人自惭形秽。我将手揣在衣兜里,以便显得更体面一些,这时我摸到了玻璃球。这时,我想起了自己是虚无的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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