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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


很多人都有梦想,有的梦想很简单,至少对于他而言,因此可以轻松实现。有的则幽微难明,当事者也并不十分知晓,虽然命运一再向他们做出暗示。他们努力追寻自己的梦想,但屡屡碰壁,在失望中低低吟唱,为自己的不得志而抒发心怀。

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叫做茉莉,是有着漂亮的容颜,也肯用功,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她积极参加社团活动,还做了棋牌社的社长。棋牌社有很多高人,一些人被称作赌王或是棋王。他们在这方面很有天分,虽然不如电影或小说里的神奇,但要比大多数人高明。他们通过周围人的表情,不同花色牌的数目,不同棋子可能运行的轨道,以及非同一般的直觉一起使他们在牌技或棋艺上炉火纯青。但也有失手的时候,当他们遇见茉莉,他们难以揣测她的心思,他们尝试激怒她,因为发怒的人更容易暴露缺点。但她很镇静,她好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一直用微笑回应他们,甚至微笑也并不显明。他们在她面前无路可走,束手投降了。于是她被推举为社长。其实她之前并没有玩过几次棋牌,对规则也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凭借某种难以明言的天赋战胜了他们,此后也没再玩过牌或下过棋。

大学期间,她忽然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大家都很惊奇,在大家眼中,她是一个睿智而冷静的人,她并没有太多的烦忧苦闷,她温和地像一条柔软的缎带,或者一条泛着涟漪的河流。但人们不知道的是,平静的湖面下潜隐着激荡汹涌的涡流。

但就是这样,她陷入到某种怪圈之中,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她也无法理解大家,或者用别的方法理解着大家。她体内的运行法则与众人颠倒了。像是一条失事的船只,内部的陈设都上下翻转过去。一个巨大的漩涡隔着她和众人之间。她看这世界奇怪而荒唐,世界也如此看她。她在世界中的位置被某种虚空代替了。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在世界上苦苦挣扎。她的全部努力仅仅够得上生的及格线。

她不得不去了一个大家总以之开玩笑的精神病医院。在那里,他们对她使用了电击疗法。某一段时间里,她全然失去了记忆。之前发生过的事很多都忘记了,甚至包括一些事的做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又将要去往哪里。她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是一只鹅,还是一只蘑菇,或者仅是一个梦。她面对的只是每天让她按时吃药的穿着白褂的两脚护士,还有护栏,不可能更多。后来她不想吃药了,她说自己正常了。护士还是要将味道苦涩的药塞给她。她将药片压在舌头底下,等她们走后吐出来。她想,本来是大家都需要吃药的,而她和像她一样的人并不需要,但为了方便起见,只给像她这样为数不多的人吃药便可。

回到大学后,大家告诉她她是茉莉,循着茉莉的名字,她渐渐回想起了许多事,仿佛捡起许多遗落在地的珠宝,茉莉在海边看日落,茉莉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茉莉对着花园里的月亮抒情。而且找了一个男友。男友虽然长得一般,但很有意思,也很能欣赏她的才调,像一块大美不雕的璞玉。他们常常一起在外面漫步。他会突然说出一些奇怪但很有意味的话,她问是什么意思,他说看到一件事物,就会想起以前听过的某首歌的歌词或者看过的诗篇里的句子。而后开始给她推荐这首歌或诗歌。她边走边欣赏着路上的风物边听着他说话,这时候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这些眼前景与人所勾兑出来的如同美酒一般的意境。她很善于从中汲取整体的诗意或美。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说,我们一起去田间走一走吧。两人当即打车去往附近的乡村。走在乡村的道路上,拖拉机从他们身边驶过,他拉着她的手,时快时慢地走,走过牛粪与羊粪,路边的草木泛着幽幽绿光,在阳光下仿佛眨着绿眼睛。混合着麦香与牛粪的空气显得很清新。远处是青色的山峦,但有些模糊,尤其在太阳将要落山时候,就像着火一样默默燃烧。而在阴天时候就像化学试纸上的显影,世界是一场化学实验。几条狗随着时间奔跑,远远近近传来狗吠声,还有牛的哞哞叫声。这些声音如同云气一般蒸腾在空中。使得乡村成为一种美丽的似真似幻的梦想。

如果回过头来看,大学时光是最为短暂的。他们很快就毕业了,经历毕业季换轨一般的忙乱与伤感,而后各奔东西。男友回到南方的家乡,两人渐渐中断了联系。她去了一家新闻公司,在如同鸽笼一般的写字间里,她熟络地使用着录音笔与电脑,还原出某一个故事或是情境,笔调客观冷静。她写一篇又一篇这样的文章,为某些字而再三斟酌,但她知道,这并非自己想做的事。这是在和面,而她想要烹制新的糕点。

其实她内心也大抵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但是一直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内心是一个深渊,看久了就会觉得眩晕,她怀疑自己就是这样疯掉的。命运的路标也一直在指示她,但她想,自己还难以达到这样的梦想,只好做一些其他事来模糊塞责。她想起之前很小时候,写了一首小诗,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于是她又写了几首,反复修改,却怎么也不满意,墨水洒在纸上。当时已经很晚了,妈妈将她抱在床上,为她擦干净纸上的墨,夸她的诗写得好。写诗的爱好在大学时候也得到了呼应。大学时候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写一些诗句,并得到一些肯定。此时她心中的热望如同月光下的潮汐一般涌动。人生大概会有许多奋不顾身的时候,这便是一次。她毅然将辞职信递给领导,而后将一个孤傲屹立的背影留给公司,像是从公司中耸起一座高大的山岭。辞职之后她在家里住了几天。而后写起了小说。每天都写,写了许多篇,但觉得不满意,有的从开始时候就不满意,有的写到一半觉得不知道如何写下去,有的写得很顺利但实在是平庸之作。她对一些地方做了删改,但还是觉得不如意,于是统统都删去了。放在回收站里,再点击删除。整个电脑重又空空如也,像一个陷阱。面对这样的陷阱,她几乎再次沦陷。她一直在固守着自己的城池,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夜半睡不着觉时候,她历历想起斑驳往事。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有些往事不仅尘封,而且生锈了。

她买了机票,告诉母亲说,她要去南方一段时间。母亲说,如果你觉得去南方能让你更快乐,你就尽管去。不过你要注意安全,每天都要和我联系。她背着背包,包里放了一本读了一半的书,但平日里总是没有时间或机缘读。坐在飞机上,她展开书,书签掉落,她忘了读到哪里,于是选了一页往下读。读着读着觉得很熟悉,原来有一部分读过。故事基调很低沉,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将要读完时候,飞机开始下沉。仿佛在向书本纵深里下落。而她正化为一只青鸟,仿佛从书里飞出来的。

飞机落地,好像童年时候小孩将纸做的飞机扔出去而后降下来。乘客们各自走入自己的归宿。茉莉先前预定了一家旅店,在城市的中间。机场里的出租车在招揽乘客。她径直走向机场大巴。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窗户上显出她的形影,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虽然她脱离熟悉的生活,但还是脱离不了生活本身。那些生活中的物理或化学定律,人情世故仍在影响着她,或多或少。在某一站下了车,走了不多远,就到了预定好的旅店。两个女子站在前台,问她要住店吗。她说预约了。登记过后,拿上卡走上电梯。出电梯,是过道里柔软的地毯,通往不同的门。本身也像一个寓言。

坐在宾馆的房间,她看着窗外,看着灯光下来往的人们。各地人们的生活原无多大不同。窗户开着,吹来和煦的风,南方确实比北方更温和一些。过了许久她才拉上窗帘,面对一个房间的空旷。她很善于与这样的空廓相处。她去冲了个澡,满足于自己的洁白,像是一团明月。但她并不是一个自恋的女子。她很清楚女子月满则亏的弱点。可惜自己是一个女儿身。她很想写一些什么。但还未动笔就已失去了心绪。她写过许多文字,但都如烟飘散了。她和它们都互相忘记,也互相释怀了。不如相忘于江湖。第二天她出去转了一圈。江南的风物倒是有北方不及之处,很适合陶冶性灵。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这里也并非自己特别中意的地方,总觉得缺少一些什么。她潦草地住了三晚,一晚出去转了转。街上的人渐渐消散,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使得整个城市的节奏也随之慢下来。她最喜欢的是街上的风,还有那些灯光,以及远处小店里的吆喝声。仿佛是天上的街市。她在衣服店里流连一回,又去吃了一些夜宵。

而后去往车站,赶向下一座城市。第二座城市向她展开了泥金扇面一般光辉的景色。她走在其中,宛如走在画中。河流与道路交叉。她与影子交叉。河岸的石阶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她也坐下来,看河面金箔一样闪耀的灯光,还可以听到河面汩汩的流水声。她住的旅店也和之前没有多大不同。她买了一些水果。边吃水果边看自己带的书。直到书上沾满了水果的清香。她躺在床上,床很柔软,好像躺在一座蛋糕上。关了灯,在黑暗中,她的心情更加自如。屋子里仿佛回荡着静谧的美妙音乐。一切事物都飘在空中,屋子变成了宇宙。遥控器是行星,枕头是恒星,被子是星云。她漂浮在无尽而浩淼的太空中。她是一艘无人驾驶的宇宙飞船。

她在街上漫步时候,忽然听到了前男友的声音。她还以为是梦中。她忽然想起来,他是在这座城市的。他问,你怎么来了。她说在北方没意思,就南下转一转。他说,现在有时间吗,一起去吃饭吧。他一边走一边表达自己的惊奇。他说,世界上的事,很多都是阴差阳错的。他问她现在还在写新闻吗。她摇头说不了,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你呢。他说,我做了公务员,没想到吧。两人走进一家明亮的饭店。坐下来,他说,那你现在还写一些诗篇吧,你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子。她说,哪里有什么才华,只不过不想太平庸而已。南方的菜很精致,他给她夹菜。她说谢谢,不用了,她的胃口不是很好,吃了一些她喜欢吃的。她喝了一些汤,她说汤不错。他也喝了一小碗,说很不错。他送她回到旅店。她说今天她很快乐。他说他知道她很快乐。他们握了握手,她感到他的手很温暖,他目送她走上电梯。她走进房间,打开灯,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背影一点点被周围的风景销尽,或者说也化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茉莉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封不知道寄给谁也不必寄出的信。她不时地变幻着视角,话语如同泉水一样淌流。她的思想并不由自己控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当没有墨水时,就蘸一蘸月色。边写边笑,先是微笑,而后嘴角张大,灌入更多空气,笑声渐渐变响。当她静下心,被自己的笑吓了一跳,仿佛另有一个自己在笑,一个铃铛在响。可她不明白自己的笑,她或许应该哭,或者哭笑不得。情感是一把双刃剑。她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不过她已经看完了。她能够想起那些情节,仿佛是自己人生的第二条线。

她准备给母亲发消息,但母亲的消息已先一步发来,让她要照顾好自己。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她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的。月色是明朗的,还有什么比月色更明朗。

他尝试再约她见面,但她像行动迅速的游牧民族一样又去了另一座城市。她不是一个善于再续前缘的人。                 

她在一个又一个城市留下足迹。没钱的时候,她会在当地找一份简单的工作,赚一些钱继续前行。期间病发过一次。她将一毛钱当作一百块到处花。她说,这是给你们最好的礼物。也许还不值,应该是一分钱。你们就应该用这一毛钱在世上存活。看到了吗,这是多么美丽的一毛钱。它的价值比一百元还要大得多。忏悔吧,你们这些肤浅的人。她一开始在商店里向大家说着这番话,收银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其他顾客也都不明所以地做着看客,他们大概没有料想到一个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疯。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也越来越具有真理的性质。但被两个保安人员从两边架住两只胳膊拖了出去。她说,你们不要动我,我是天仙下凡。你们竟然这样对待天仙,她边喊边踢踏着脚。挣脱了保安,她一直往前走,最后到达一座广场,有一些人跟着她,在广场上,她向大家背诵她之前写过的一些诗篇,有人给她一些钱,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说,年轻人,做得好。但她将钱都撕碎了,扔到空中,如同碎鞭炮屑一般,花花绿绿的。她的头发披散开来。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正常了,她需要休息。但她免不了被各种各样的事物役使,甚至被自己的形体役使。她的意识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摇摆,好像忽然天晴,忽然落雨。另一个自己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来反对自己,又一个自己从另一个身体里跳出来。她的头脑分裂成无数的曼陀罗花瓣。她将自己关在旅馆里两天没有出门,给母亲发一切正常的消息。她忍住从窗户中探身的欲望,也忍耐饥饿与孤独。她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小茉莉,她这样叫着自己。小茉莉,你是如此孤独,但你是如此光荣。小茉莉,你在发光。

内心的风波渐渐平息了,她才走出门,阳光让她觉得有些眩晕。她买了回家的票。可以为旅行画下一个终点了。人生就像一首不分行的诗,需要有许多句号。在回去的飞机上,她想到家,想到即将迎接她的诱人饭菜,想到她的幽微难明的梦想,想到人类的宏大命题。但千头万绪,一切都无从说起。

她站在家门口,一直站了很久,才慢慢掏出了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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