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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那是我去单位工作的第二年。当我站在窗前,看到一张张新鲜的面孔向我涌来,有的满怀期待,有的心有戚戚,好像一朵朵争奇斗艳的颜色深浅不同的大丽花。对面是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脸面上似乎蒙上了一年的灰尘。同时,看到他们朝我的脸上走来。渐渐地和我的脸融合在一起。
新来的同事喜欢抱团,有点像是搭积木。他们前呼后拥着一起走,时而走成散兵线,时而簇拥在一起。就像一起奔跑的猎物,以防被后面的狼吃掉。但是谁在后面追着他们呢。
过不了几天,他们将会分为单独几拨。各自寻找着声气相应的朋友。在以后的每一次聚会中。他们也将走向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同事也看到了外面走着的新同事。说,有好多新面孔啊。新鲜的血液再次灌注到这个成立有年的公司里。新同事让我们也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自己仿佛也变得更年轻了也一些。虽然时间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存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时间是一条无始无终的诺比乌斯之环。当然,也可以将时间理解为液体的水流。那时候,一个电话突兀地响起来。接起来,没有告知身份,对方径直通知三号报道,冷冰冰地,没有暂缓的余地。见面之后,大家都说,事先没有其他通知,只是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还以为是什么情报局或者黑帮的电话,绑了票要求寄钱什么的。在陌生电话的指引下,大家从四面八方来到单位。好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在不同的星座上发出自己的光热。
新同事中,我最先认识的是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她叫王璇。她说她不喜欢工作。我说我也不喜欢,没有人喜欢工作。喜欢工作的人无异于自我催眠。每天,她总是最后一个到达最早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她伸着懒腰说,我想要回去休息,我一整天都休息不够。
有一天,她对大家说,我养了一只猫。什么样的猫。是朋友送的,一只黄狸猫,很可爱。她每天下班回去之前都会说,我要去看我的猫了。
喜欢和她一起玩的是另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叫做林蕊,两人常常一起走。每到星期天,两人中的某一个就会说,我们去逛街吧。两人便在上午时候去商场里逛,有时候买几件衣服,有时候只逛不买。到中午时候一起去吃饭,下午看电影,在黄昏的朦胧气息中说说笑笑地回到各自的家。如果两人早上都起得晚,有时候中午才起床,所有活动都会顺次推后。也有时候,其中一人说,我想要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两人的出行计划就搁浅了。还有时候,一个邀请另一个去自己家里吃饭,做几道自己拿手的菜。交口称赞菜的美味。并且拍照发朋友圈留念,引来更多的称赞。
接着我又认识了其他人。有时候一连认识两个,有时候四五个,在某个同事组织的饭局,或者偶然遇到。渐渐便都认识了。但有的不熟悉,不大打招呼。没有必要。
他们的性格各有不同,好像侦探小说一样,不同的人对于另外的人总有不同的言说与评价,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着,大家便都生活在这样的自我与他者的漩涡之中。
就是在一个同事的饭局中,我认识了谌武。新同事很多。在整个饭局中,谌武显得不大自在。看到别人互相敬酒,他便也起来敬酒。他面对领导敬酒的时候,更像是对着虚空敬酒。让人想起曹孟德酾酒临江的情景。回到座位,他依然有些局促。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看了看我,喝了一口酒。我问,你喜欢喝酒吗。他说,还好,不是特别喜欢。我问,你特别喜欢什么。他说,我特别喜欢画画。说起画画,他变得十分健谈,他向我介绍了不同的绘画流派与风格。还说了毕加索名字的法语读法。
谌武带我去看他的画室。画室里有一些雕塑,还有两个画架,后面是两个凳子。水彩笔,铅笔,毛笔,颜料罐都散落在一张大桌子上,到处都涂着油彩,有的是精心画上去的涂鸦,有的则是颜色的泄漏。颜色在画室到处铺陈。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他说,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这条街一年四季的变化,也容易捕捉到一天中不同时间的光线。我问,你是印象派吗。他说,偶尔画一幅印象派的画。我看到画板上的一幅画了一半的画,是一个颜色鲜艳的女子。她的笑很动人,看起来像一个人,但想不起是谁。他看到我在看,走过来,用布遮住,说,还没画完,你可以看一看那边画完的一些。他说,有时候,我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景物,看得出了神。或者面对画布,一连坐很长时间,忘记了吃饭与睡眠。
女子到底像谁呢。
很快就有同事给王璇介绍对象。王璇一开始说自己想要过一个人的悠闲的生活。但后来还是答应去见一见。他们先看了看互相的照片。约定去吃饭,她先到了。饭店里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她的对面,她说,我在等人。大汉说,我就是你等的人。她问,可你看起来和照片不一样啊。大汉抓起水杯,一口饮干,他的手很大,因此水杯显得很小。他将手握成拳头,敲击着自己的厚实的胸膛说,就是我,我最近在健身房锻炼,练出很多肌肉。你喜欢肌肉吗。服务员拿来菜单,他让她点菜,她点了一个素菜,他点了两个肉菜。肉肠和小炒牛肉,他大口吃着,一边吃一边说话。他问她喜欢什么,又问她想要找什么样的。她有的回答,有的没回答。后来两人谁也没联系谁。
林蕊问,原来你喜欢大块头啊。她说,我不喜欢那种肌肉很明显的,觉得很可怕。但林蕊还是用这件事打趣她,大块头。王璇就抓住她的嘴,让她不要说话。
谌武叫我去喝酒。我问,有什么事吗。他说没什么,就是想要喝了。喝到中途,他好像正要对我说什么。服务员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过来,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有人请你们去坐坐。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过去才发现是另一个同事。谌武笑着说,怎么还让服务员来叫,还以为得罪了什么人。一起喝吧。于是我和谌武又和老兰和他的朋友一起喝。老兰比我早来单位一年,他问谌武,今年新来几个人。谌武说,新来了二十几个,三还是四。老兰说,挺多。去年你们来了几个,他问我。我说,八个,不多。几男几女。去年两个男的,今年四个。总体而言,男的很少,女的很多。老兰说,你们应该发现了吧,这几年里,在办公室里,不论哪个行业,好像总是女的多一些。我们一想确实是。总人口中男子那么多,但在单位中,男的都去哪里了。谌武问。老兰的朋友说,男的在发疯或者发疯的道路上。
喝到很晚,老兰结账。我和谌武一条路,我们和老兰道别。老兰说,路上慢点。谌武大概醉了,他仰起头,又低下来,嘴里反复嘟囔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的身体踉踉跄跄的,我扶住他,问他喜欢谁。他眨了眨眼睛,看看星空,又看看我,说,是啊,我喜欢谁呢。
谌武在工作之余,喜欢画一些有意思的速写,他坐在办公室靠近窗户的位置,向外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向内可以看到里面的同事。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好位置。稍不留意,大家就会成为他画里的素材。他画得很像,虽然有时候只是轮廓,但还是可以认出来谁是谁,好像拍了不久就会出照片的照相机。他喜欢画一个人,更像是女子的侧脸。反复地画,但不愿意被人注意到。这个人让我觉得很熟悉。一次他正在画,领导叫他出去一趟。他走进领导的办公室,领导请他坐,领导先是夸赞了他的工作表现,接着交给他一项工作任务。他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好像认同这项任务。他提出了一些问题,领导给他做了解答。有一些领导也不知道,说,做着看吧。
我们始终在马不停蹄地工作,但就像跑步机,我们工作得多快,工作任务就有多么繁多。王璇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她常常抱怨,她说,我快要累死了。我不想活了。
几个同事坐在办公室里,让我想起工业革命时候英国的拥挤狭窄的工厂车间,男工女工没日没夜地工作,但生活并不会更好。勉强糊口而已。我们这里也是这样。低工资,高物价,房价尤其高。一些人通过其他的生财之道全款买了房子,一些人通过家庭的帮助全款买房,更多的人在父母的帮助下贷款买房,也有一些人还在积攒首付的过程中。
林蕊敲了敲门,叫王璇出去。一会王璇回来了。王璇的脸上写着一些疑惑。她似乎在说,奇怪。其他同事渐渐离开了,我们互相说再见。王璇看着坐在电脑桌后面的我。我正在写一份会议文件,明天要用。她问我,文哥,你和兰哥熟不熟。我说,也不大熟。之前倒是吃过一次饭。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一会,她又问,他来了几年。我说,今年是第三年。林蕊来叫她,她们一起和我说再见。
晚上,整座办公楼都会陷入昏迷一般的寂灭状态。好像会呼吸的兽,即将进入睡眠。只亮着不多几盏灯。我写完了文件,有人推门进来,是王璇,她问,文哥还在工作。我说,是的。你忘拿东西了吗。她说,是的,我来拿电脑。但她没有立即走,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她问,你每天工作到这么晚吗。我摇头,说,偶尔。她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圈,说,这里不够宽敞。为什么这里一点也不宽敞。我打开窗户,说,还好。她说起之前自己实习过的一个单位。那里的办公室很大。但我父母让我回家乡,我就回来了。我问,你在哪里上大学。她说,南方。那里的工资很高。但我回来了,本来已经签了三方协议,后来反悔了,赔了一些钱,来了这里。我说,也许另一个你正在那里工作呢。她说是的,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无穷的我。又有人敲门,是林蕊。她说,你们也在,好像今天全世界的人都来办公室了。
林蕊是一个漂亮的女子,但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她说,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她坐在王璇旁边,互相说了一些话。有时候我也加入谈话,但不多。有时候林蕊或是王璇将我引入话题,说,文哥,你觉得呢。坐了一会,我起身离开,问她们要走吗。她们说再坐一会。在从单位出来的路上,我看到老兰的车朝单位开进来。我认出他的车,但看不清车窗里的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自顾自走了。
每到周末,谌武都去喝酒。有时候叫我去喝,有时候和别人喝,有时候自己喝。他说,有人喜欢看电影,有人喜欢吃美食,我喜欢喝酒和画画。你知道什么就酒好吃吗。我问,什么。他说,花生米。其他也可以,比如猪头肉,猪耳朵,或者大刀牛肉,豆腐干,不过花生米就够了。花生米是好吃的。他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谌武说,没有看上的吗。我说,不着急。你看上谁了。他说,我也不知道,好像有点感觉,但觉得很难。几乎没什么用。我说,喜欢就去追,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说,也是,但鼓起勇气很难。我还是画画好了。我问,你喜欢单位里的吗,还是哪里的。如果我认识,可以帮你介绍。他说,先不说了。
有人说,看到老兰和林蕊一起走。另外一些人也说,我们也看到了。谌武听了这话,大步走出去,重重地摔了一些门,离开了会议室。有人问,谌武怎么了。谌武后来说,是大风形成的空气对流造成的。没过几天我们收到了老兰的结婚请柬。我想着,未免太快了。但打开请柬,发现是另一个女子。谌武的手开始似乎还在发抖,等到看到了新娘名字,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我猜他喜欢林蕊。
有一次我问他,你怎么看林蕊。他说,她很好。我问,你有进一步的想法吗。他问,什么意思。我说,就是把革命友谊再深化一下。他说,如果从这方面来讲,他觉得林蕊虽然很好,但不适合做女友。你知道,有很多这样的女子,她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不适合做女友。于是就成了好朋友。和漂亮的女子做朋友是好的。他说。不过为什么老兰最后没有和林蕊一起呢。
在老兰婚礼上,他挽着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的手,大屏幕上来回放映着两人甜蜜恩爱的合照,是去旅游过程中拍的。背景是蔚蓝的大海与飘动的云彩。他们好像在无穷的风景中旋转一样。主持人介绍说两人是初中就认识的同学,初中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两人高中时候有过一段恋情,后来因为女方要发奋学习而不大联系了,大学藕断丝连,毕业分手,直到工作以后,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各自谈了几个,最后又回到对方身边。好像是天作的姻缘。我们都羡慕这样的好姻缘。老兰和新娘走下来,和我们一起举杯同庆。谌武喝了很多。他的脸上泛着笑容。林蕊和王璇坐在另一边,她们靠在椅背上,觉得很悠闲。还有其他一些熟悉的面孔,在宴会上忽隐忽现,后来就不见了,大家陆续离开了。只剩下烟花的余烬与飞舞的气球。有一瞬间,气球飞得很高。我是更早一些离开的。有人进来叫我,说有事要和我说。单位要举办一个活动,需要一份策划案,要我去写。我便回到办公室。王璇也在,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她说等人。不一会我看到谌武从门口一闪而过,王璇就起身和我作别。我从窗口望出去,王璇和谌武一起走出去。我感到一些惊讶与震动,多多少少。但与我无关。我写了一半,停下来,泡了一杯铁观音,茶水的香味让整个办公室在空中漂浮。我坐了一会,发了一会呆,什么也不愿去想。这时传来敲门声,我有意延宕了三秒或者更多才准备去开门,但门已经开了,是林蕊。她问王璇去哪里了。我说,宴会上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林蕊说,她说要去厕所,之后就不见了。她没有回过办公室吗。我说,刚才回来过。你没有给她打电话吗。林蕊说,打了,不接,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去哪里了。我摇摇头。林蕊在她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看她座位上的书与文件,说,王璇好像谈恋爱了。我说,是吗,和谁。她说,我也不大知道。好像是和学校里的一个人。有人看到他们一起在很远的一个小商场看电影。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我哦了一声,问是不是谌武,我刚才看到两人一起走出去。林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璇虽然每天走得很早,但她将工作完成得很好,这大概因为她有一颗认真的心。每次做一件事情时,她都会事先考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想清楚这件事的各种影响因素,而后做出一些预备的方案,因此能够做到天衣无缝。从而得到上司的赏识。但同时,上司也觉得她有些懒散。上司找她谈过一回,或者两回。后来决定提拔她。她很有一些高兴,请林蕊和我还有谌武吃饭。我们都为王璇感到高兴。林蕊举起杯,说,也祝你和谌武幸福。王璇说,你说谁。林蕊指着他们说,你俩。我俩吗,我们什么都没有。谌武说,是的,大家都是朋友。王璇说,我喜欢单身,不想要和人在一起。一个人生活也许会更好一些。谌武说,我也觉得。我现在很喜欢单身。还有什么比一个人生活更有意思呢。
老兰又带着朋友来了。他走过来,说,真是太巧了。但林蕊说她不想看见他。他问怎么了,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林蕊说,你不走就我走。老兰说好好好,如果我有什么不对改日一定专门拜谢。我们看到,林蕊好像要哭了。她展现出从来没有过的伤心。我们都安慰她。谌武过去和老兰坐,但两人似乎谈得并不投机。几乎爆发出争吵,但隐忍着。好像孕育着雷电的阴雨天气。一触即发。
老兰拿起了酒瓶,好像要给谌武一下。谌武从皮沙发上跳了起来,我们听到了酒瓶落地的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拳头。林蕊抓住王璇的胳膊,我正要去看,谌武已经回来了。他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我们走,林蕊说。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兰毫发无损,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脸上的绒毛在餐厅灯光的照耀下轻轻摆动,如同水底的荇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谌武继续画画,没有人知道他画了多少画,我们只看到他在不停地用铅笔或者钢笔,有时候是中性笔勾勒着什么,有时候可以看出轮廓,有时候则像是一团乱麻。我们都说,谌武的画反映出他的心情,或者他的头脑。他的头脑有时候是一团乱麻。
因为升了职,王璇负责的事务更多了。她开始加班,我有时候也待在办公室,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她还是抱怨生活太累,工作太累。过了一些日子,她又不再加班了,她说找到了一条工作的捷径。聪明的人总是善于寻找捷径的,她说。
有一天,王璇和林蕊说,和合租的舍友有了矛盾。你知道她有多么没素质吗。林蕊问,怎么。王璇说,她每次擦完鼻涕的纸都不收拾,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把她用过的纸都吹到我屋里了,有一回还吹到了我的床上。我和她说了,她一声道歉都不说,还说,你应该关上门的。林蕊说,去我那里住吧。王璇说,那倒不用,不过我会尽早搬出去的。
没过几天,王璇就带着自己的猫搬出去了。她说,一个人住的感觉很好,不需要被别人打扰。减少了处理人际关系的麻烦。林蕊有时候去王璇的新家作客。猫一开始不适应新家,后来慢慢也适应了。因为我和谌武帮助她搬家,她请我们一起吃饭。在她卧室的墙壁上,我发现了一幅画。是谌武上次没有画完的那张画。我想起来,当时觉得那么熟悉,原来画的就是近在眼前的王璇。在王璇和林蕊做饭时候,我问谌武,你们还说不是情侣,我觉得你们一定是。为什么,他问。我说,你送给她你为她画的画像。他用手扶住头,说,啊,你的观察力太敏锐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问,那是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她去过我的画室,说喜欢那幅画,我就送给了她。但你为什么要画她。我又问。这时王璇端上了菜,辣炒鸡胗,尖椒炒肉。我们也起身帮她去端。我说,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一个大厨啊。她说,是林蕊帮我做的,林蕊才是真正的大厨。林蕊摘下围裙,说,这有什么呢,我只是小试牛刀而已。王璇说,你们尝一尝,林蕊平时很喜欢做菜,做的也很好吃,你们知道吗,她平时手里拿着一本辟邪剑谱。你才拿辟邪剑谱。我说,也可能是葵花宝典。王璇大笑着说,口误了,是菜谱。我说,女子怎么练。谌武也说,女子不能练,除非你们本身是男人。哈哈哈,你们是男人。林蕊追着他打。我说,这正应了那个成语。什么成语。我说,无稽之谈。她们想了想,开始追着打我。
谌武说要去买衣服,让我们做参谋,我们就陪着他一起去买。在买之前他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我们一起陪着他,上楼,下楼,在商场的不同商店中像是秃鹫一样盘旋,来回试穿,回到同一个地点,拿出同一件衣服,反复权衡,比较,决定买下一件大衣。谌武在试衣镜前看了看,我们都说很帅,很有风格。他说,不用打包了,就直接穿回了家。
到了假期,大家纷纷回家或者出去玩。谌武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哪里也不去。他说,他想要去南方玩,但没有人和自己去。我说,是吗。你可以问问林蕊她们。她们可能要回家吧。但后来她们没有回家。谌武邀请我们一起去旅游。他开着车,我们一路往南。在风景区停下,去景点游览,许多寺庙,一些山。好像人们在庸常生活中生活的海拔太低了,需要在旅行中不断地拔高自己,获得精神的高蹈,以见识更高处的风景。她们俩总是很慢,我们收拾好了,从宾馆出来,一边抽烟一边等着他们。每到一处,林蕊都要去寻访当地的美食。她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向我们发表感言。有的感叹,有的则说一般,转而和我们说起她在另外地方吃过的更好吃的同类的食物。我们说,你可以开一个吃播了。
回来时候下了雨,雨幕之中,一切都变得昏暗。堵车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另一边是老兰和他的妻子。老兰拍打着方向盘,按了两下喇叭。过了一会,他看到了我们,和我们打招呼。谌武好像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后来也打了一个。林蕊则闭目养神。
林蕊找到了男友。有人说他们以前就认识,或许正像老兰和他的妻子。有人则说是另外的同事为她介绍的。还有人说上一个是以前认识的,第二个是同事介绍的。我们问林蕊,林蕊有些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林蕊邀请男友和我们一起吃饭。谌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想起第一次在饭局上看到他的场景。他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有些无法呼吸。
不久,谌武办了离职手续,之前没有一点风声,他对谁也没有说过自己的决定。是他离开后我们才知道的。我们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去画室找他,也不在。里面的画架与颜料都不在了。他的母亲打开门问是谁,我说他的同事。她说,你来晚了,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他留下了好几幅画。上面画着单位里的许多人,还有一些可以看出发生的一些事。画得惟妙惟肖。旁边附着一张纸,写着,所有画作留给林蕊。他还留下了那件大衣,说留给我。
他的画让我们想起许多事。我们慢慢地看着。其中一件是在冬季。那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觉得好像来到了奇幻的仙境。有同事穿着棉袄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在雪人的鼻子上插一根透明的红萝卜。林蕊拉着王璇跑出去,两人在雪地上留下欢快的脚印。谌武则走进单位东南角的一片小树林,我在身后问他去哪里。他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向前走。我也跟着走。我发现他在雪地上画画,画得很好,依稀可以看见是一个女子,瞬间,我将他从前勾勒的图形,未完成的画,以及王璇联系在了一起。
他留下的一幅画就描绘了自己在雪地上画画而我在旁观的场景。巧妙的不仅是画出了雪落在我们身上的美妙场景,更在于这是一幅画中画,里面他正在画的画也完全地展露出来,好像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描绘有人照镜子一样,将镜中的景象也描绘得惟妙惟肖。林蕊感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画家。她说完,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王璇问,你为什么流泪。
同事向我们说起,每年都有离职的人,有的时间长,有的没过几天就走了。有的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有的则随自己的家庭做着候鸟般的迁徙。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有自己的苦衷。但有的就像脱离苦海,十分开心。他们说,每一个单位都像一座囚牢。而单位内部的人羡慕着离去的人们,却在窗口看到新来的人。
谌武的不辞而别让我在一段时间内感到淡淡的惆怅。这样的惆怅像是香气,但无法接近。王璇问,你似乎有些伤感,你也感到工作的无聊吗。我说,还好。无聊是早已感到的了。但还有别种的感觉。好像不大耐烦了。她说,我知道,我们都不免走上谌武的道路。这像什么。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关于很多事,都只能说不知道。
王璇胜任了多余的任务,她不再需要加班,她又开始很早地离开。有时候去看电影,有时候去看书,或者回家,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比做些什么还要累。有时候睡觉比不睡觉还累。她问,你说这是为什么。我说,因为睡眠是一条堰塞湖。或者是河床不断抬高的地上湖。什么意思。我说,随时会崩塌。但也还好,不至于很危险。
下班了,林蕊的男友在外面等着她。带她出去吃饭了。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我们说不用了。我和王璇单独去吃饭,虽然我们在一个办公室,但很少单独吃饭。也许不习惯单独吃饭,我们说得不像几个人一起时候那么热烈,但还是有话可说。我们提到不同的人与事,但不想给出评价。王璇将两张纸抽出来,铺在桌子上,将手放在上面。她仿佛看穿了桌子往日的油腻,昨天的油腻是今天无法擦干净的。她说,不要试图去掩盖痕迹。她的样子好像一个法学家。我们便谈起最近一些热度很高的事件,一桩谋杀案,丈夫有了情人而杀害了妻子。谈到这里,更坚定了王璇一个人生活的决心。她说,如果我到三十岁还单身,我就可以在你们举办婚礼的同时举办三十大寿了。我们又联想到另外的杀人事件。去年还是前年的一些案件。全都是人性,她说。不应该害怕鬼怪或者其他什么,而应该害怕扭曲的人性。我说,不必如此悲观,毕竟作为人,我们也有健康美好的一面。回去时候,路过水果店,她买了一些桃子。她说这里的桃子很好吃。从水果店出来,她就接到了电话,领导给她布置了新的任务,她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累了。她问我回哪里,我说回家。她说,她需要先回一趟办公室。我们在十字路口告别。她的神情比烟花更落寞。
不知道为什么,在谌武离开之后,我竟然喜欢上了画画。我买了许多绘画材料,水彩,纸张,画板之类。我意识到,原来我是多么喜欢画画。林蕊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说,你的画和谌武的几乎一样。她问,你以前和他学过吗。我摇头说没有。我是一个初学者。我也在日复一日地勾勒着同一个女子的肖像,但我也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在哪里见过,也许是梦中见过的一个人。这个人正从梦里向我走来,有时候离我越来越近,有时候却越来越远。当别人问我,你在画什么时候。我往往无言以对。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你一定知道的,毕竟是你自己画的。我说,好吧,但我确实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们。我没有一次将女子画完,因此很难看出她最终像谁。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我身边的人。也许是我从前去吃过饭的某家饭店的服务生吧。
我收到一条短信,让我去传达室取东西。寄件人是武。是谌武。他寄给我一只画笔。但他是怎么知道我在画画的呢,有谁告诉了他。有谁和他保持着联系。我问王璇和林蕊,她们都说不知道。
林蕊和男友分手了,男友认为她的控制欲很强。但外表上看不出来,她看起来那样柔弱。但也说不准。男友出去见朋友要事先向她报备,告诉她是男是女。是女生的话就会引起她无穷的诘问与醋意。林蕊对我们说,关系就是脆弱本身,因为一旦拥有就会患得患失,失去了反而会感觉更好一些。生活的本质就是不断失去,是这样吗。我说,大概如此。你为什么变得这样哲学。她说,是生活让我这样的。生活教会了我做人。
王璇觉得自己的工作陷入了瓶颈期,她说,我可以一眼望到这工作的尽头。那些领导都有一些根基,像自己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是不能上升到更高的位置的。林蕊安慰她,也有凭借自己能力成功的人,不过也需要贵人。这样的贵人也是基于自己的努力,是对你本身努力的褒奖。但王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只想做一个不需要那么努力就安稳度日的人。有其他收获的更好,没有耶无所谓。她最后甚至说,没有一点用。她去找了领导,说自己不想承担额外的任务,领导说,你的问题就在于太过懒散。这是我一开始就知道的。王璇没有说服领导。因为领导认为她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有才干的人需要放在正确的位置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听着这样的话,我们都感到像是在说垃圾如何分类,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王璇则借电影台词对大家说,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又一年过去了,一个同事转头问我,你是什么时候来工作的。我说去年。她说应该是前年吧。我说是,还以为自己是新来的呢。一年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我想着,他们明年也会看的看到更新的同事,发出和我一样的感喟。如此循环往复。在时间的刻度里刻舟求剑。丢失的剑再也不会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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