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大清邮政分局”旧址
画家陈丹青的偶像木心有首诗《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读起来入脑入心，我一直觉得，爱情的成色与通讯的发展成反比。
从前车、马、邮件都慢，感情通过书信传递，爱情慢慢发芽、滋长，需要等待，有等待就有念想、有盼望、有祈祷，有夜不成寐，有望月怀人，有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也才有见面时的小鹿乱撞，干柴烈火。
这是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共同的体会。那时候的城镇乡村，随处可见的绿色邮箱、邮筒，成为信息传递的主要方式，邮递员也被称为“绿衣使者”。
邮政的重要性，在电话和互联网出现之前不言而喻。美国西部片里骑马挎枪的邮差，就是国家政权的象征，比现在的警察还得劲。
1931年的北海邮政局
1876年中英《烟台条约》签订，北海成为广西最早出现现代邮政的地方，1897年就设立了大清邮政分局，而首府南宁第一间邮局在三年后的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才出现。
其实也不奇怪。北海从明代洪武元年就由广东所辖，是当时最繁荣的商埠广州直接辐射的地区，北海这时候又成了设立洋关的“通商口岸”。
事实上，邮政在北海出现的时间还要早。就在条约签订两年后的1878年，洋人的“税务司”就设立“海关寄信局”，为在北海从事关务的洋人与母国免费寄送信函。
其实中英《烟台条约》刚签订，洋人一进来，就有国人看到了邮政这一商机。1877年，北海“森昌成”和“保泰和”经营的两家私人邮店开张，为尚未开通邮路的北海与其他地方的邮件往来提供服务。
“税务司”1882年—1891年的《北海关报告》证明了这一点：“本省（广西）还没有一个正式组织起来的邮政系统”，从广州等大城市接收的邮件，都由私人邮店转送，广州到北海陆路要走12天，收费一角五分，收发双方都可付款。
1897年的“北海大清邮政分局”虽然是朝廷所置，房子却是“税务司”建的，由洋人打理。小朋友都明白，这是典型的“丧权辱国”。
法国人情况特殊，越南是法国，通信来往多，1899年冬，法国人自己租民房办了个邮政处，作为越南海防经北海、海口、广州湾（湛江）与香港往来邮路的经办站，第二年夏迁入了新建的办公楼。
“帝国主义之间都是为利益相争的”。法国邮局收寄的邮件，往海防的邮资比大清邮局便宜，把大部分生意都抢走了（“然往越南邮费，较廉于付中国邮局，故人多付之。”——《北海杂录》）
大清国邮票（许维基供图）
在洋人办的“北海大清邮政分局”和法国邮局的挤兑下，中国人的两家私人邮店没有了活路。
“税务司”的报告称：私人邮店要在“大清邮局”注册，同时受其管制，对方是“运动员加裁判”，“帝国邮局容易扩展到全国，他们则愈来愈没有地位。”
有一个细节很好玩，这两家私人邮店在邮件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政府允许他们收发寄往海口的邮件加收15个铜元。
可以多收钱，但他们却没有条件提高效率，改善服务，比如五天的邮件能在三天内送到。结果大家都预料得到：乖乖关张。
“北海大清邮政分局”设立后，当年就开通了三条邮路：北海——南宁，每周通邮三次；北海往钦州每周通邮四次；北海往廉州每天通邮。
到了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原来的“北海大清邮政分局”升格为“北海邮政总局”，成为全国35个总局之一，管辖粤西、桂南48个邮政所，年处理邮件超过50万件，邮路长1777公里。
国际邮戳的PAKHOI就是“北海”（许维基供图）
“走在全部邮路上的邮差全是步行”。起码在民国11年（1922年）以前，邮差们都是以俗称“11路”的两条腿作为交通工具。
他们像钟摆一样，跋涉在或远或近的邮路上。上班就是走路，走路就是上班，人人都是“神行太保”。北海到南宁要急行六天，钦州急行两天半，廉州则需要五个小时。
日晒雨淋、风吹霜打自是寻常。可怕是是土匪剪径，在北海大量的史料中，土匪杀人越货的情状比比皆是。
但邮政一直正常运行和发展，除了信使们的勇敢和坚韧，土匪对洋人经营的邮政“网开一面”可能也是一个因素——直到1925年，北海邮政的“局长”都是洋人担任。
一来信使身上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二是侵犯他们，洋人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会被官府收拾。邮差们的好运，完美诠释了“百姓怕官府、官府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的怪圈。
1912—1921年，是北海最为混乱的十年。大清进入民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军阀割据，抢劫成风，物价飞升，社会风潮迭起，瘟疫、台风等灾荒不断。
在这样一幅乱世景象下，北海的邮所由51个增加到83个，甚至还开设了北海—南乡、北海—陆屋的夜邮服务，陆上和海上的邮路分别为4500里和1500里。
法国邮局在1922年（民国11年）撤销，社会上所有邮政业务均由官办邮局经营。到了1928年（民国17年）11月，北海邮政从一等局变成二等局，由于县以下邮店金融业务的开办，一直保持着正常经营的局面。
北海邮政的历史，属于开放的“历史大叙事”，但它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它是你的祖先生活的背景，甚至可以说是你之所以成为“你”的原因。
最早的大清邮政分局
想象一下：你爷爷的爷爷那年写了一封信，水远山遥，它被送到了你祖母的祖母手里……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你”。
邮政近百年间改变着人们的命运，成为造就和改变“你”的“历史偶然”。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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