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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那场帆船与轮船的PK

1877年,中英《烟台条约》签订的第二年,迫不及待的英国人就进入北海,在珠海街(当时叫“大街”)租用民房作为领事馆,开始相关的作业。

北海成为英国人眼里的“肥肉”,是因为这个港口日益呈现旺象的贸易。

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起,因为“反清复明”的天地会“作乱”,西江梗阻,原先从梧州出口的玉林、南宁、百色、龙州以及更远的云南、贵州的土货,与从香港、澳门进口的洋货,改从这个既便捷又没税收的地方进出。

尽管经营的场所都是竹木搭建的房屋,但逐渐成市的北海,已成为吸引粤、桂、云、贵的进出口货物集散地。

在当地人纷纷转行贸易的同时,广府商人、高州商帮像春江水暖的鸭子,纷纷抢滩。为了抱团,广府商人于1862年(同治元年)就成立“敬义堂”,1869年(同治七年)高州商人建成“高州会馆”。

北海的进出口贸易日益兴旺,经营货品应有尽有,除了柴米油盐,进口的如布匹、棉纱、煤油、洋皂、颜料、鸦片、药材等。

土货则有油麸、靛青、纱纸、八角、桂皮、桂油、樟脑、茴香、咸鱼、腊味、烟丝、糕点、竹器、农具、果杂、炮竹、鸭鹅毛、纸墨笔砚、日用五金、皮革鞋帽等,甚至还有棺材和寿衣冥器。

还有服务业的典当、酒馆、茶馆、旅业、找换铺、屠宰、裁缝、理发、碾米、榨油等。

在这种货如轮转、蒸蒸日上的市场旺象后面,是物流运输的通畅。

进入北海的洋人发现,当地的运输工具十分落后,汽车固然没有,连马车也不见踪影,偶尔会见到几辆牛车,人们普遍使用一种叫“鸡公车”的人力车运送货物。

他们尤为失落的是,出入商埠的竟然全都是帆船。“若干年来,洋货——鸦片、棉布和杂货都是用帆船装运的”(《中国海关北海关十年报告(1882—1891)》)

帆船的安全性令人担心。1878年接连发生了两起事故:先是一艘澳门至北海的帆船行至硇洲头时遇到狂风,倾覆沉没。

同年12月,“新祥顺”的一艘帆船从北海开往澳门,同样在硇洲头被风打坏,损失价值十几万两白银。

尽管机动轮船早已在香港、海防、海口的港口出现,但商行对雇用帆船还是轮船跑北海航线很矛盾:轮船航速快,但进出需要接受“洋关”监管,交纳关税。雇用中国人经营的帆船,虽然航速慢,但从“常关”出入,无需交税,只收厘金——按进出的货物价值抽成百分之一。

在朝廷“加强管理”后,常关对帆船进出的厘金比例有所增加,不同货物抽成的比例不等,但比起收税缺乏“弹性”的洋关,交纳厘金“好说话”得多。

但毕竟轮船的优势太过明显:北海——香港帆船跑上一趟,轮船可以往返三四次。“先进生产力”带来的效率,无法不让人动心。

1879年(光绪五年),一艘从香港启航的机动轮船驶进了北海港,它像一根引线,引爆了北海的“轮船时代”。

英国人形容这艘从香港——北海的“海南号”机动货轮“像楔子一样打入”,轮船陆续增多,虽然都不定期。

越来越多的商行选择轮船运送货物,飘着丹麦、德国、挪威、法国、英国、美国等国旗子的洋轮成为北海港的常客。

据统计,1879年北海到港轮船105艘次,共87436吨载货量,出口数量也一样。

北海关“税务司”专员毕利称:“虽然帆船主们不甘愿倒退,也觉得即将到来的变化是必然的,但丰厚的既得利益促进他们阻碍任何迅速的改革。”

这一利益的确巨大:帆船船主们拥有超过40艘大船,通往各个口岸,特别是垄断了北海—澳门的运输,包揽了大宗货物布匹的进口,商行为此投入了巨额资金,“他们很自然地反对轮船的介入”。

在1879年最后两个月,这场帆船与轮船的PK出现了反复。

“轮船虽逐渐获得地盘,但帆船垄断着鸦片的运输。”帆船运输“跑冒滴漏”,与关员、商行收发货经办人存在利益关系(你懂的),因此“得到强大的支持”。

双方处于相持阶段,在高效率的轮船运输比例明显提高的情况下,1880年北海港的进出口却比上年减少了1897吨载货量。

导致双方角逐决出输赢的,是1885年发生的中法“镇南关之战”。

1885年3月,法国与中国在越南延续多时的对峙再度激化,双方在中越边境的镇南关调兵遣将,战役即将爆发。

3月7日,法国宣布封锁北海港。

在法国人在宣布封港后,停泊在北海港的各国轮船纷纷驶离,3月11日,最后一艘轮船离开。

市面一片恐慌,人们“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车辆、轿子、牛车及手推车,以高速度将居民及财产运到内陆安全的地方”,北海成了一座空城,商店关门,街道一片死寂。

出人意料的是,在那些悬挂外国旗的轮船停止贸易之后,几艘本地船东的帆船乘机开通了从北海至相邻的钦州和安铺的航线。

他们似乎要在这乱局中,证明帆船运输的可靠,收复被轮船占据的市场失地。

3月14日、15日,法国一艘炮艇、一艘军舰先后抵达,在进出北海港的航道下锚。数天后,有逃难者开始潜行回城,看到一切平静后,许多人陆续跟着回来。

法国人封港过程发生了一件事:清明节那天,有人在市区后面的坟地扫墓,燃放烟花炮竹,炮艇上的法军误会中国军队有行动,开火射击二三个小时。由于是隔空开炮,人们赶紧躲避,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1885年4月4日,《巴黎协定书》签订,法国随后解除了对北海的封锁,中法战争宣告结束。

4月14日,北海港贸易恢复,一艘德国轮船“仙拿(Signal)”号当日从香港抵港,随后更多的轮船陆续到来,它们接受了法国军舰的检查。5月22日,法国人撤走了最后一艘炮艇。

因为北海封港造成了贸易损失,列强与法国之间发生了狗咬狗的争吵。法国人称封港是为了防止有军火从北海上岸后,经陆路运往东京湾(湛江),接济冯子材的武装。英国人认为这种预防“完全没有必要”。

这次封港,中断了北海港帆船与轮船之间的角逐,封锁结束后,“比赛”重新开始,轮船在迅速活跃起来的贸易中,对帆船进行了“降维打击”。

到1891年,帆船在北海至海口、香港、澳门、海防、湛江等主要航线完全丧失了与轮船的对抗能力。

最大宗的鸦片运输的起落,折射出帆船与轮船“此消彼长”的易位:

1885年以前,几乎全部的鸦片都由帆船运输,1882年“入统”仅50司担,1883年只有15司担。而在经营鸦片的商行陆续改用轮船运输后,到了1887年,“入统”增至774司担,1888年高达1100司担。

轮船运输进入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占尽优势。1890年北海口岸进出245艘次;1892年203艘次,累计吨位达89.30万吨。1901年抵达北海港的洋轮达到了历史最高的310艘。

从1890年到1899年,共有八个国家的轮船开通了与北海的重要航线,包括上海、广州、香港、澳门、海口、湛江(广州湾)、越南海防、新加坡和苏门答腊等,进出的外轮达2322艘次。法国占首位,德国次之,其他还有葡萄牙、日本、英国、丹麦、美国、挪威等国的轮船。

帆船被“挤压”成了轮船的补充。它们作为“二传手”,将轮船输入的货物运往附近的钦州、灵山、安铺等小港口,再从那里送往江门、石歧或陈村。

而即使是这些只能轻载的小港口,也受到轮船的进一步压迫。1901年之后,越来越多的法国产50吨位小汽轮开始通航于北海与安铺、龙门和东兴的小港口之间。

帆船的最后出路剩下了捕鱼。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乘员多则十四五人、少则六七人的三桅二帆渔船,成为北海渔业的主力。

轮船是蒸汽机发明后的直接产物,回顾北海这场帆船与轮船历史大PK,印证了恩格斯的话——

蒸汽机教我们把热变成机械运动……这一发现使工业彻底摆脱几乎所有的地方条件的限制,并且使极遥远的水力的利用成为可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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