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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低级趣味”的名人

最早听说纪晓岚的名字是祖父讲的故事。祖父当过私塾老师,会吟诗作对,有时还给人开方执药。他床边的桌面总是像鸡窝一样杂乱,除了油灯、水烟筒、照明的竹绞、挠痒痒的“不求人”、茶缸、茶叶等各种什物,还有几本线装书。

那几本线装书我印象尤为深刻,用毛边纸装订而成,那些纸黄白色,因为太薄,每页都折成双面,装订后有一个袋状的夹层,上头都是手抄的繁体小楷。我不记得书名了,只记得有医书,也有诗词之类。十分遗憾它们后来不知去向,不然现在弄两本在电脑包里带着,在咖啡馆吹牛时拿出来翻翻,有了这“装13”的利器,也赚个“大师”的名头“威水”一下,看看有没有美女围过来求合影,或者也有男人叫我爹。

纪晓岚

这是闲话了,说回纪晓岚。那个故事祖父不是跟我讲的,否则就有点“诲淫诲盗”了,是大人之间聊天,我在一旁听到的。在我的印象中,一些人经常来与祖父聊天,来得最多的是邻村一个叫“瞌睡三”的人。“瞌睡三”有个特异功能,聊着聊着脑袋就会像一弓香蕉勾下来,像风箱一样打呼噜,呼噜停住时,他抬起头又能“天衣无缝”地接上话茬。其实也不是什么异秉,聊天吹水本来就是东拉西扯,怎样都可以搭腔。有一次看到他说着说着垂下头打起瞌睡,我和妹妹不礼貌地嘻嘻发笑,被祖母喝止。

我不敢保证故事就是祖父与“瞌睡三”聊天时被我听到的,但不管与谁聊天,在场的大人一定以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听不懂他们说的东西。这使我想到一个问题,文学艺术一类东西,似乎不应以“儿童不宜”作为一根尺子。毕竟社会是由成年人主宰的,关键是要管住,不让出现在“儿童不宜”的场合就行,比如可以像外国电影那样搞个分级制。否则把这些东西“斩草除根”了,清净倒是清净了,却少了许多人性的乐趣。用罗素的话来说,参差多态乃幸福之源。对于生活而言,苍白乏味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又扯到闲话上了。我一向觉得写文章就是在跟人说话,不是高考写作文,连谈情说爱那么专一的事,谈着谈着就往房子和收入上去了,因此写文章脱个题总是难免的。我偷听到祖父讲的那个故事真的很庸俗:纪晓岚主持编纂《四库全书》时,翰林院来了一个新编修,自我介绍姓常,名凤梧,他骄傲地向同僚介绍自己名字的来历,说是母亲生自己的前一天,梦见一只凤凰落在梧桐树上,所以叫了这个名字。纪晓岚叫了一声:“好险!幸好令堂是梦见凤凰落在梧桐树上,要是梦见一只公鸡落在芭蕉树上就麻烦了。”

大人们嘻嘻嗬嗬地笑。我半晌明白过来,像是捡到了宝,一路喊叫着“公鸡停在芭蕉上”跑了出去。这个编《四库全书》的纪晓岚真有意思,那么有学问的人,却如此“下流”。从此以后,我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名字,有意识地找他写的东西看,多年以后在书店看到《阅微草堂笔记》,迫不及待地买下来。

在人们心目中,有学问的人都是所谓的“雅人”,一般都喜欢端着,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才对,怎么能如此“不正经”?哪怕当众说一句“该去吃饭了”,媒体报道时也会加上“他幽默地说”,弄得大家误以为名人的笑点都很低。但不正经的雅人并不只是纪晓岚一个,苏东坡丝毫不比他逊色。他与佛印和尚互相吃豆腐的故事家喻户晓:东坡问佛印,古人写诗为什么总喜欢用“鸟”与“僧”相对,像“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佛印说,现在我这个“僧”与你这只“鸟”就相对坐在这里呀。

当代学者中,写《管锥篇》的钱钟书先生也有这种入俗而诙谐的一面。我读他的《围城》,经常一个人笑得像“神经病”,比如他将皮肤有些深的“鲍小姐”比喻成“熟食铺子”和“局部真理”,因为“只有熟食铺子才将颜色暖热的肉陈列”;而真理都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只赤裸一部分。这种毒舌其实就是作者的本色。我念大学时,老师说《围城》里的比喻很精彩,但有时不免油滑。这哪里是油滑呢,钟先生要不这样“油滑“,会有这部杰出小说的魅力吗?

钱钟书

人们印象中的纪晓岚伶牙俐齿,甚至有一部电视剧就叫《铁齿铜牙纪晓岚》,而史书中记载的他却是“貌寝、口吃” 。正是幽默弥补了他长相丑陋的短板,获得这么多人的喜爱。不过,我想象不出他讲笑话时的情形,一个口吃的人捷才急智,大脑如高速马达,嘴巴却像生锈的齿轮,是不是别人都哄堂大笑,他自己却一本正经。

清代采蘅子写的《虫鸣漫录》称:“纪文达公昀,喜诙谐,朝士多遭侮弄。” 纪晓岚开起玩笑来没大没小,没老没少。他跟皇帝逗乐,拿太监开涮,同僚后学无一例外都可能“着”他的道,甚至连亲戚也不放过。他有个表弟叫牛稔文,曾经当过河北省天津府太守,牛的儿子完婚时,纪晓岚送去一副贺联,上联是:绣阁团圞同望月,下联是:香闺静好对弹琴。

现在一些人看不明白,特别是那个“圞”字,笔划挺多,但一点也不深奥,过去就是个常用字,“团圞”就是团聚。“绣阁中团聚,一起望着月亮;香闺中欢爱,二人相对弹琴”,挺好的新婚祝福,又古雅又有意境。但知道“吴牛望月”和“对牛弹琴”两个成语的人,都知道纪晓岚在拿他这位姓“牛”的表亲开玩笑。

不过这并不太过分,算是“谑而不虐”,不像常凤梧那个笑话,我寻思这位姓常的得恨他一辈子。其实写对联恰是纪晓岚的一绝,典故引用的特别贴切,又能用很通俗的方式表现出来,当代诗人聂绀弩也有这个本事。纪晓岚曾给人写过一副婚联,上联是“情归四韵“,下联是”缘定三生”。现在很多人不懂四韵“平上去入”了,一点不觉得好笑。过去四韵跟“bpmf”一样,是每个读书人必须懂的,所以大家觉得这老头子简直“坏透了”,尽管这对子这么“黄”,闺中乐事的画面感那么强,却又那么文雅,用红纸写成对联贴在大门口也不觉得难为情。

写这篇小文,灵感并非来自纪晓岚,而是偶尔翻阅《开元天宝遗事十种》,读到一则著名诗人贺知章的轶事。贺知章告老还乡时,唐玄宗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请皇上给自己儿子安个名字,回去后在邻里有面子。皇帝说:“那就叫'孚’吧。”还说了一番道道:“孚”就是信用的意思,你儿子一定是个守信顺利的人,用这个字最合适了。贺知章有一天忽然醒悟过来:皇上这是拿我开涮呢。自己是吴地人,“孚”是爪下一个子,这不是叫我儿子做“爪子”(傻子)吗?

唐玄宗不仅是个风流帝,还是个“文艺帝”,史书上说他知晓音律,擅长书法,长得又帅(“仪表雄伟俊丽”),跟告老还乡的老臣开个玩笑,也很有可能。这么绕山拐水的跟臣下寻开心,这皇帝倒也有趣得很。

名人善谑,还有一位是大名鼎鼎的鲁迅。鲁迅的杂文“人挡怼人,佛挡怼佛“,写诗说“横眉冷对千夫指“,加上他脸庞清癯,神情刚毅,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为人冷漠,不苟言笑,实际的情形是很多青年人经常簇拥在先生周围,他很喜欢开玩笑,据萧红回忆:”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也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鲁迅先生说过一个笑话:一个老和尚临死时老不合眼,徒弟们问他有什么憾事,他说我活了这么久,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徒弟们于是花重金雇了一个妓女让师父开眼,师父一见之下,叹息道:原来女人跟尼姑是一个样子的。这才安然圆寂。

这个笑话我是大学时听教《民间文学》的陈驹老师说的,陈老师是听他的老师唐弢说的,唐弢是听鲁迅先生说的。我开玩笑说我是这笑话的第四代传人。明代的冯梦龙将不登大雅之堂的许多俗闻、笑话辑录成《广笑府》,他认为“古今来莫非话也,话莫非笑也……一古今世界一大笑府,我与若皆在其中供话柄,不话不成人,不笑不成话,不笑不话不成世界”。大概苏东坡、纪晓岚、钱钟书、鲁迅等都觉得“古今世界一笑府“,所以那么喜欢逗趣戏谑。如果对他们的学问视若无睹,只看到他们“庸俗”的一面自然不对;另一方面,这种“庸俗”正是他们博览群书、兴趣广泛的表现,与学问的养成未必没有一点关系。也正因为有这种烟火味十足的故事,他们才成为我们感觉亲切的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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