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为何要脱裤子平息事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偶尔翻到在新华社当记者时一篇采访后记，想起当年这档荒唐事，原汁原味刊出（原题《事出荒唐须小心求证》）。

 

一个女士为了知道自己是否早孕，到医院做“阴超”检查。一个男人突然闯进检查室，这位女士不干了，找医院交涉，理由是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医院方面提出认错并赔礼道歉，但女士不干，提出要赔1000块钱。接待的男科室主任和当事的女医生各凑了200元，被女士所拒绝。后来发生了荒唐的一幕：女医生当着男主任的面，将自己的裤子褪下，像那个女士一样演示了一遍。

这件事最近发生在广西钦州市一家医院。听到这样的报料，我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而且还是那个女士自己向媒体投诉的，她说这个医院和它的医生的表现，让她感到对病人极端不尊重。

我同意她的说法，同时觉得有些蹊跷。产生兴趣的原因是想到现在的医患关系，从这个角度看，这件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新闻，而是医患关系的一个典型的极端例子，一如不久前深圳市一家医院的医生戴着钢盔上班。当我找到医院方面求证时，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投诉的女士省略了很多细节。最重要的是当时双方为这件事交涉了很久，从上午10点多到中午12点，男主任和那个女医生都无法劝服她，递给她400元钱被拒绝后，他们告诉她财务人员下班了，要赔偿是否下午再来，女士说，只要我出了这个门就要找媒体。“我也不知道她要把事情闹到多大。”那个女医生对记者说。

害怕对方把事情闹大不仅是医生的心态，也是医院方面的心态。那个女医生年过五旬，是返聘的，她一定很珍惜这份工作，而医院作为一个经营单位，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无疑是它最忌讳的。那个女医生反复劝说对方把心情放轻松些，“你躺在那儿，那个男人一进来就被推出去了，并没有看到你的脸，就算看一下也没有关系。”那女士气愤地说：你说没关系也给男人看一次，你给看一次就扯平了。

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荒唐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有了这些细节、这样的对话，女医生脱裤子的事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我当然不赞成这位女医生的做法，但能想象得到，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这可能是她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了。

我问那位在场的男主任，当时有没有想过报警处理？话一出口，我自己觉得问这样的话太蠢，一个医院因为医患冲突把警察招到现场，这是哪个医院都不乐见的事情。在接受记者采访的过程中，这位主任自始至终显得非常为难，非常尴尬，他一再恳求事情过去就算了，不要写报道了。临出门的时候，他塞给记者一个信封——当然我拒绝了。

医患关系可能是天底下仅次于婆媳的最复杂关系了。医生脱裤子平息事端无疑是一个极端事件。在没有与医院见面之前，我曾先入为主地认为过错很可能在他们一方，因为我不只一次见过医院根本不把病人的隐私当一回事。我认识的一位台湾老板因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抢救，在抢救室里裤子被褪下来，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包括他的朋友、亲属，其他病人，都能从没有拉上围帘的门口看到他的下体，尽管他无知无觉，最后没有抢救过来。我当时想到的是，千古艰难惟一死，一死仍蒙身后羞。

但这家医院不是，我去看了他们的Ｂ超检查室，是那种严严实实的铁门，平时人进去要敲门里头才开门。“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里头没有拴上，可能是检查的病人出去后我们忘了。”女医生说。

我在报道中隐去了医院的名字，甚至连男主任和女医生的姓也没有提。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悖“新闻真实”的原则，但我想，如果医患关系的恶化是因为缺乏“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所致，那么当记者的也许首先应多一份这样的人文关怀。我同时告诫自己，当记者不能先入为主，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任何荒唐事，其实都有其“合理性”，重要的是还原情境，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并不奇怪，关键是身为记者应懂得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才能还原真相。

那个投诉的女士有一句话让我无法忘记：“现在的记者，对这样的事找都找不到！”她显然知道这种“新闻”的效应。因为互联网的发展，因为晚报都市报的繁荣，很多社会新闻被“掐头去尾”变得荒唐无比而广为传播，但作为严肃的媒体和严谨的记者，切忌忘记自己小心求证的职责。（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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