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仙芝来说，王莲儿眉眼弯弯、浅笑盈盈的样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他一直记得，730年重阳节，他15岁，莲儿8岁，他带莲儿登上长安最高的花萼相辉楼顶时，莲儿忍不住惊叹：“阿兄，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长安城。”那一刻，莲儿眼中是整座长安城，而他的眼中，却只有莲儿那透着惊喜的亮晶晶的眼眸。从此，他一心盼望一件事，那就是——莲儿快快长大，成为他的新娘。都说缘分天注定，说起高仙芝和王莲儿的缘分，离不开一个人——玉真公主。722年夏天，当玉真公主第一次看见7岁的高仙芝时，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黑亮的头发，清亮的眼眸，自信的眼神，灿烂的笑容，神采飞扬的他，不正像极了王维么？高仙芝一直觉得，上天将他成为玉真公主义子的全部意义，是只为和玉真公主的义女——王莲儿相逢。他俩的第一次相逢，是729年春天。他14岁，莲儿7岁。他清晰地记得，那天，莲儿穿了一条鱼戏荷叶图案的六幅长裙，随着脚步的移动，那几尾鲜红的鲤鱼仿佛穿梭在碧绿的荷叶间。不知为何，从见到莲儿第一眼起，他就开始留意莲儿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当她抬头朝他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脆生生地说“阿兄好”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莲儿微笑时露出的一对梨涡，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如果天上真有仙女，那么，莲儿一定是误入人间的仙女。他在人前并不太爱说话，但不知为何，和莲儿在一起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莫非这就是前世结下的缘分？可是，730年重阳节，当他俩在长安花萼相辉楼再度重逢时，他却看不到她笑了。端坐食案边的莲儿，眉间似有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落寞。看着眼前形单影只的莲儿，高仙芝不由叹了口气。不知内情的人，恐怕都会羡慕莲儿，羡慕她是大唐公主的义女，羡慕她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父亲，羡慕她出身名门、天生丽质，可是，他们怎会知道，她如此年幼，却已饱尝丧母之痛。父亲虽然爱她，却因种种原因和她聚少离多。多少个漫漫长夜，寄养在叔父家中的她，是否因思念父母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那一刻，高仙芝特别心疼莲儿，只要能让莲儿高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于是，他灵机一动，带她登上了花萼相辉楼的顶楼。这里是长安城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看着莲儿惊喜得发亮的眼眸，他心头一喜，原来，能让你喜欢的人高兴，是比让自己高兴更高兴的事儿！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当莲儿说“阿兄，你走了，就没有人带我玩了”时，高仙芝心里一阵不忍。他想安慰她，却又觉得安慰的话似乎过于苍白，忽然，他想到了西域的雪莲花。“莲儿，你知道吗？西域那样极度严寒的天气，其他花草根本无法存活，但有一种花，却能生长在雪山的岩缝中，傲霜斗雪，迎风绽放。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雪莲花！莲儿，在阿兄看来，你就是一朵美丽的雪莲花。你要像雪莲花那样，越是经历风霜，越要美丽绽放！”“是的，雪莲花从发芽到开花，大约需要五年。在这漫长的五年里，它一直都在努力积蓄力量。每年七八月间，当我策马驰骋天山时，就能看到那绽放的雪莲花，当真美极了！”“好，阿兄记住了。莲儿，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阿兄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他知道，有种别样的默契在他俩之间流淌，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这样的默契，很暖心。 735年冬天，当他和莲儿再度重逢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了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不由扶额长叹，自己的义子爱上了自己的义女，不知这是一段佳话？还是一个笑话？于是，在太液池畔的凉亭里，当莲儿问他“阿兄喜欢的女子必定好看得紧，不知是谁家女儿？义母是否相熟？”时，仙芝只觉得心中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再也顾不了许多，一把握住莲儿的双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莲儿，五年前，我就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子。五年来，我日日盼望她快点长大。此时此刻，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叫我如何放得开她？”一瞬间，莲儿只觉得一股震惊仿佛从脚底直冲上来，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眼前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片刻之后，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知从哪里迸出一股力气，用力一挣，才从仙芝手中抽出手来，提起长裙，落荒而逃……她只觉得方才被他握过的指尖就像被火烧过一般，整个手心竟然都在冒汗。方才让她猝不及防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仿佛仙芝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告诉她一个他和别人的故事。“莲儿，等你长大了，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妇子。”仙芝低头看着她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不断浮现在她面前。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想躲开这双眼睛，却偏偏被魇住了一般，再也挥之不去。他的眸子，亮如星辰，他的手臂，沉稳有力，他的手心，带着让她熟悉的温暖，一如五年前带她去花萼相辉楼顶俯瞰长安城时的感觉。新婚之夜，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朵白得耀眼的花朵，送给莲儿说：“莲儿，很多年前，我曾告诉你，你是这世上最美的雪莲花！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么想你吗？”“不，你不知道。阿爷阿娘早就盼着我娶妻生子，而我对他们说的永远是同一句话——我的孩子的阿娘，只能是莲儿！”他相信，姻缘自有天定，他的爱妻注定是莲儿。因此，当父母催促他早日娶妻生子时，他一脸笃定：“我的孩子的阿娘，只能是莲儿。”对莲儿来说，嫁给仙芝，别无所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的安危。看着仙芝近在咫尺的黝黑双眸，莲儿柔情似水道：“仙芝，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要你为了我，保护好自己，好吗？”仙芝明白，义母曾告诉他，丈人起先并不赞成莲儿嫁给他，就是因为他是一名将军，怕他给不了莲儿岁月静好、白头偕老。于是，仙芝拥莲儿入怀，在她头顶一字一句道：“莲儿，你放心，有你在，我定会好好的。”安史之乱爆发，高仙芝带队出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了长安！那里，有他最放心不下的莲儿！“莲儿，这辈子，我自问没有失信于任何人，但这一次，我却失信于你了……莲儿，原谅我无法平安归去！来生，我定会去寻你！”刹那间，刀光过处，一腔鲜血喷向天空，瞬间染红了潼关大地。将士在哭泣，潼关在哭泣，大唐在哭泣。当莲儿惊闻噩耗时，她想放弃生命，追随仙芝而去。在她命悬一线时，父亲对她说：“莲儿，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亲眼看到为仙芝洗去冤屈的那一天！”她终于明白，嫁给一个军人，就意味着，每一天都像是向老天借来的。朝朝暮暮，白头偕老，注定是遥远的奢望。战争虽然夺走了仙芝的生命，但仙芝对她的爱，却永远烙印在了她的生命中。战争和死亡，都无法剥夺这份已经和生命融为一体的爱。他从相遇那天开始等她长大，她从嫁给他那天开始为他坚强。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那个对的人。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亲子书信集《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
出版历史散文集《历史的背影和回眸》《榴莲一样的红楼梦》
出版百万字长篇历史小说《红豆生南国》（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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