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可或缺之“厚”

这封信摘自《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写给女儿们的50封信》，写于2016年8月18日。

文章开头的“欢乐”，是我两个女儿名字的缩写。大女儿乐乐，今年12岁。小女儿欢欢，今年9岁。

1

亲爱的欢乐：

许多次，你们问我：“人为什么会死？每个人都会死吗？”

是的，任何生命，从它出生那一天起，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死亡，是任何一个生命的最终结局。

生命的“长度”是有限的，且无法由我们自己决定。然而，生命的“厚度”可以无限，且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今天，我想和你们聊聊这个话题。

2

如何让我们的生命更有“厚度”？我想到了两个字——体验。

一切体验，都是经历。一切经历，都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

一个人的生命“厚度”，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一个人的生命质量。

我们常说，世界上最浩瀚的是海洋，比海洋更浩瀚的是天空，比天空更浩瀚的是人的心灵。

人的心灵真的比天空和海洋更浩瀚吗？不一定。

很多时候，我们一边嘲笑着“井底之蛙”，一边不知不觉充当着“井底之蛙”。

要让心灵比天空和海洋更浩瀚，或许需要我们一辈子的修行。经历，阅历，是很好的修行。

很多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比如说，天空，大海，到底有多大？没有亲眼见过，真的无从想象。

3

我的家乡是一座山城。

目光所及之处，是山。目光的尽头，还是山。山后，也还是山。真是走不出的大山。

上大学之前，我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大海。听说大海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的尽头还是海，没有山，是我无法想象的。

我的经验中，目光的尽头，怎么可能没有山呢？

直到我19岁那年，去厦门读大学，才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才真的相信，原来，真的有尽头没有山的风景。

赤脚漫步海滩，海天的剪刀剪断了我凝望的视线。海在天空下大幅地、悄悄地摆荡着、叹息着，锲而不舍地讲述着宇宙洪荒、生命的开始与终结、存在与凋落。

诗人余光中曾写过这样一首诗：“徘徊在潮来潮去的海峡，追不尽生生死死的浪花，开开落落在顽石的绝壁，永恒，刹那，刹那，永恒，思亲如海渺无涯。”

在厦大校园里学历史，在厦大校园外看大海。渐渐觉得，岁月和大海都是伟大的。前者无始无终，后者无边无际。所谓沧海人生，就是茫茫无际的大海，漂泊无定的人生。

如果说我比同龄人更早熟些，或许就是受了大海的影响。

四年的海边生活，让我明白，悲欢如尘沙，得失如草芥，人生如过客，唯大海永存。

4

除了大海，璀璨的星空，也给了我心灵的震撼。

小时候的夏夜，仰躺在阳台上的长条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两眼望着天空，试图找出银河两端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却总是徒劳。

一直觉得自己的地理课没学好，脑中的天文知识少得可怜，永远分不清大熊座和小熊座，也记不住猎户座和天蝎座。任何星座在我眼里，仿佛都是一样的。

长大后，小时候看星空的记忆似乎已离我们远去。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已经没有星空，取而代之的，是永远闪烁的霓虹灯。

当我给你们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时，我在心里感叹，你们其实没有看到过那些真正的亮晶晶的小星星啊。

直到某年夏天，我去了新疆的喀纳斯。

在喀纳斯最让我激动的，不是那些在油画里曾见过的小木屋和西伯利亚冷杉，也不是久负盛名的神秘的喀纳斯湖，而是深夜头顶上那片璀璨的星空。

我清晰地记得，那夜，空旷，宁静。喀纳斯昼夜温差大，即使在夏天，入夜后也颇有凉意。

我找出行李箱里的厚外套，裹在身上，和朋友到空地上去看梦寐以求的星空。

一出房间，我们都惊呆了！

我看到了无数像钻石一样发出璀璨光芒的星星，就在我的头顶，似乎触手可及。

脑海里立马蹦出了诗仙李白的“手可摘星辰”和诗圣杜甫的“星垂平野阔”。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亲眼看到的最壮观的星空！那气势，是压倒一切，震撼心灵的。

夜寒切肤，没有风，星星静静地布满了整个苍穹，闪耀又不失庄重。

面对如此壮观的自然美景，坐在牛粪堆上看星空的我们，心灵深处，似乎被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

星空下的人生短暂且渺小，能感悟到的东西，绝非语言可以表达。

只觉得，生活在大地之上、大海之滨、星空之下的人类，其所有烦恼，都可以被大自然所担待，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孩子，如果我们没有亲眼见过大海和星空，如果只是从书本中来，到书本中去，那么，我们会有这样的心灵震撼吗？

5

台湾诗人、画家席慕蓉说，如果一个孩子在他的生活里没接触过大自然，譬如，摸过树的皮、踩过干而脆的落叶，她就没办法教他美术。因为，他没第一手接触过真实的“美”。

台湾作家龙应台也说，她两个儿子小的时候，她常带他们去剧场看戏，去公园里喂鸭子，在厨房里揉面团，到野地里玩泥巴、采野花、抓蚱蜢、放风筝，在花园里养薄荷、种黄瓜，去莱茵河骑单车远行……如今，儿子们大了，自己去巴塞罗纳，去看建筑，看雕塑……

你们外公常常说：“坐一年路廊，胜读三年学堂。”

就是说，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需要各种体验来丰富生命，而不能仅局限于书本知识。

6

我们每个人，从出生那天起，都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死亡这个结局，而在于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所走过的路。

正如“利群”的广告词说的那样，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意目的地，应当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孩子，让我们的心灵，一起去“旅行”。

让我们的生命，不是一碗淡而无味的清汤，而是一碗千滋百味的浓汤。

我们经历过的所有酸甜苦辣，都会在时间的浸润下，酿成一杯岁月的美酒。

或许，这就是生命不可或缺之“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