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马屁的最高境界

1

拍马屁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你明知她在拍马屁，却听着听着就当真了。

《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就有这样的本事。

同样是奉承贾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肉麻、虚伪、僵硬、生分，但从凤姐口里说出来，却让老祖宗通体舒泰、开怀大笑。

整本《红楼梦》，凤姐对贾母的奉承话，几乎从头说到了尾，且一直保持炉火纯青的水准。

这样的境界，让人不服不行。

2

话说黛玉初进贾府时，贾母向她一一介绍贾府的亲戚们。

“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轮到王熙凤时，贾母却一改稳重的口吻，开起了玩笑，说：“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能让贾母开玩笑的人，该是多受贾母喜欢。

或许黛玉此时还不明白外婆为何这么喜欢这个孙媳妇，但听了凤姐下面这番话，冰雪嵩明的她，一定明白了。

贾母话音刚落，凤姐就忙携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着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这番奉承话，妙就妙在“不像外孙女，倒像亲孙女”。四两拨千斤，一下子说到贾母心里了。

一则，贾母一直对黛玉念叨：“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凤姐夸黛玉是贾母的亲孙女，等于拉近了黛玉和贾母的血缘关系，很合贾母心意；

二则，凤姐先夸黛玉如此优秀，再说黛玉像贾母，其实就是奉承贾母的遗传基因好。

此乃凤姐拍马屁的第一招，不着痕迹，不肉麻，拐着弯儿夸，美其名曰“曲径通幽”。

3

凤姐拍马屁的第二招，是“借题发挥”。

一天，风和日丽。贾母带领孙女们游玩大观园，凤姐、李纨等众媳妇做好后勤保障服务工作。

说实在的，古代女子出嫁前和出嫁后，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出嫁前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出嫁后就是处处小心的小媳妇。

贾母来到一个四面环水的亭子。看到匾上写着“藕香榭”三字，贾母回忆说：“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你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如果你在现场，听了贾母这番话，该怎么接这个茬呢？且看凤姐的表现。

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

贾母脑袋上摔个坑，凤姐就能马上联想到寿星老儿，且借题发挥说出这样一篇话来。这反应，真是要多快就多快。

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

凤姐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无妨了。”

凤姐的姑妈、贾母的儿媳妇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她，才惯的她这样。”

贾母笑道：“我喜欢她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

请注意，贾母最后这段话，是对凤姐的全面评价，包含了三层意思：

一是凤姐行事稳重，诸事都能处理妥当，“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

二是凤姐虽然爱开玩笑，但尺度把握得很好；

三是日常生活中就该这样活泼，如果一味像场面上那样拘礼，反而生分了。

4

凤姐拍马屁的第三招，是“正话反说”。

宝钗要过15岁生日了。一向喜欢热闹的贾母，拿出二十两体己银子，交给凤姐置办酒戏，为宝钗好好庆生。

一般的总经理，见董事长主动拿出私房钱给员工过生日，一定会说一箩筐感恩戴德的奉承话。比如，董事长真是平易近人啊，董事长与民同乐啊，董事长体恤下情啊……

但，凤姐却反其道而行之。只见她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

我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真是吓了一跳。不是说老人家最忌讳“死”吗？凤姐不仅不避讳，还大说特说。

这还不够，末了，还“嘲笑”贾母小气：“这个够酒的？够戏的？”

我的天，凤姐，你确定是在对婆婆的婆婆说话吗？

没想到，凤姐这番话，又说得满屋里都笑起来，连贾母都笑了，说：“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邦邦的。”

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着贾母笑了一回，贾母十分喜悦。

其实，凤姐深谙贾母的心思。她知道，对贾母这样一位一言九鼎、位高权重的老祖宗来说，她每天听到的奉承话，简直是排山倒海，耳朵都要生茧了。

就像一个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换换口味，吃点萝卜青菜，反觉人间美味。

因此，凤姐的这一“正话反说”，轻轻松松就赢得了贾母的欢心。

5

现在流行这样一句话：“你说话让人舒服的程度，决定着你成功的高度。”

凤姐对贾母说的每一句话，不仅贾母听着舒服，就连我们读者，听着也很受用。

因此，撇开王熙凤的“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等复杂个性不谈，光看她的语言艺术，她前半辈子的成功，注定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