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67章）

第67章  书圣轶事

乌篷船沿着投醪河一路北上，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到了蕺山脚下。这一带，被越州百姓称为“书圣故里”。

晋永嘉元年（公元307年），王羲之随家族自山东来到会稽后，就定居在蕺山脚下。

船家将船停靠稳妥，大家弃舟上岸，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闲适地走着。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座石桥，上有“题扇桥”三字。

“题扇桥？莫非书圣曾在此题扇？”王维驻足，回头问船家道。

船家呵呵笑道：“客官所言正是。相传曾有一位老妪在桥上卖扇，可是无人问津。恰好书圣从桥上经过，就热心地拿过老妪的扇子，大笔一挥，题了几个字。老妪还在纳闷时，她的扇子就被一抢而光了。从此，这座桥就被称为'题扇桥’。”

船家说完，又伸手指了指题扇桥旁的一条小巷，说：“尝到甜头的老妪，从此就常拿扇子去找书圣题字。书圣不胜其扰，只好从自家边门溜到一条小弄里躲着，等到老妪走了才敢出门。喏，就是这条巷子，后人称它为'躲婆弄’。”

“题扇桥，躲婆弄，原来还有这样的趣事。”兴宗甚觉有趣。

“关于书圣的故事，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各位客官若是喜欢，我再挑些有趣的讲与诸位听听。”船家不由打开了话匣。

“书圣惜字如金，不肯将字轻易送人。有些人只好动起了歪脑筋。比如，有个富商求书圣邻居帮忙。邻居知道书圣爱鹅，就抱着大白鹅来书圣家中求字。果然，书圣好不推辞，为邻居题字换鹅。当邻居窃喜地将书圣墨宝交给富商时，刚好被书圣撞见。书圣万分懊恼，一把抓起毛笔，向书桌上奋力一掷。不料，那笔竟从桌上弹起，穿破窗纸，沿着窗外弄堂飞去，落在了弄堂北端的石桥上。喏，那条小巷便是'笔飞弄’，那座石桥便是'笔架桥’。”

船家绘声绘色地说着，王维等人兴致勃勃地听着，并一路走到了“笔架桥”上。

王维手抚桥栏，看着桥下悠悠流过的小河，不禁感慨道：“历代帝王夸人，总难免有几分客气。唯独唐太宗对书圣的赞扬，应是发自肺腑。他对书圣的评价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窃以为，书圣是一个活出真性情的人。”

“是啊！正因为唐太宗太爱书圣的书法，百年之后，就将《兰亭集序》带入了陵寝。从此，人间再无《兰亭集序》真迹。唉，帝王家的爱，总是如此霸道。”綦毋潜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帝王家的爱，总是如此霸道”，就像一颗石子，在王维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帝王家的爱，真的总是霸道的吗？未必。至少，玉真公主是个例外。”不知为何，綦毋潜的玩笑话，倒让王维想起了为爱放手的玉真公主。济源一别后，不知她是否已陪司马道长到达王屋山？

他摇了摇头，收回思绪，转身看到璎珞正低头站在桥边的柳树下，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柳条。她身上穿了一袭淡绿色的衣衫，在河畔绿柳的掩映下，愈发恍若仙子，明媚动人。

璎珞似乎感受到了王维的灼灼目光，默契地抬起头来，朝他摇了摇手中的柳枝，嫣然一笑。王维会心一笑，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绽放一脸和煦的笑容。

这世上，最伟大的，是爱情；最自私的，也莫过于爱情。当你爱上了一个人，便再也爱不了其他人。对王维来说，这辈子遇见了璎珞，就注定要辜负玉真公主了。

“摩诘，你说，唐太宗带走的《兰亭集序》，到底是不是书圣真迹？”綦毋潜还在想着《兰亭集序》，不解地问道。

王维收回看向璎珞的目光，沉思片刻，说道：“我以为是真的。相传书圣后来又写过几遍，但都不及第一遍好。因此，他将原版《兰亭集序》作为传家宝，给了他最钟爱的小儿子王献之。王献之住在越州秦望山脚下，一日在宅中看见五彩祥云，认为是天意使然，就舍宅为寺，命名为云门寺。《兰亭集序》一直藏在云门寺内。王羲之第7代孙名叫王智永，少年出家，人称智永禅师，一生都住在云门寺，死前将《兰亭集序》传给弟子辨才和尚。辨才和尚深知《兰亭集序》的价值，特地藏在他卧室梁上的洞内。唐太宗听说《兰亭集序》在辨才和尚那里后，便多次派人去取，但辨才和尚始终推说不知真迹下落。唐太宗看硬要不成，便改为智取，派监察御史萧翼装扮成书生模样去找辨才和尚，最终用激将法成功得手。辨才和尚失去真迹后，悲愤交加，积郁成疾，不久就去世了。唐太宗得到《兰亭集序》真迹后，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多次题跋，将其视为神品，还命当时的书法家赵模、冯承素等人临摹数本，分赐给朝廷重臣，死后又将其随葬。据说五代十国时期，唐太宗的陵墓被一个叫温稻的军阀盗掘，不知《兰亭集序》是否被盗墓者拿走？总之，无论怎样，真迹早已下落不明。我们如今看到的，都只是摹本和临本而已，可谓千古一大憾事。”

“摩诘，你方才说到云门寺，倒让我想起了初唐四杰之首王勃，他在云门寺曾有一段佳话。”綦毋潜说。

“哦？愿闻其详。”王维道。

“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三月初三，王勃模仿王羲之兰亭雅集，在云门寺主持了一场修禊活动，并也仿《兰亭集序》写了一篇《修禊序》。只可惜，一年后，年仅27岁的王勃不幸渡海溺亡，真是天妒英才。”綦毋潜叹了口气，说：“这篇《修禊序》，虽不如他的《滕王阁序》流传广泛，却也朗朗上口，我还记得一二。”

綦毋潜停顿片刻，郎朗吟来：“暮春三月，修禊事于献之山亭也。迟迟风景出没，媚于郊原。片片仙云远近，生于林薄。杂草将发，非止桃溪。迟鸟乱飞，有余莺谷。王孙春草，处处皆青。仲统芳园，家家并翠。”

听綦毋潜吟罢，王维也叹了口气，说：“王勃是一个百年难遇的神童，六岁时就能写一手漂亮文章，九岁时读颜师古注《汉书》后，特地写了《指瑕》十卷，纠正颜师古的错误。他的传世名作《滕王阁序》，是他去世前一年在洪州（今江西南昌）写下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已达炉火纯青之地步，后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不仅如此，他还擅长五律和五绝，最有名的，莫过于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是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是五律经典。如果王勃不英年早逝，一定会有更多传世佳作，唉，可惜了。”兴宗也叹了口气。

“客官们博览群书，博古通今，老朽真是佩服得紧！前面就是书圣故居，请随我来。”船家在前面带路，热情招呼道。

果然，迎面有一座寺庙，上有“戒珠寺”三字。

“老丈，这明明是座寺庙，怎会是书圣故居？”兴宗一脸不解地问道。

“兴宗，王献之舍宅为寺，并非首创，他父亲早就这样做了。”綦毋潜哈哈笑道，“关于戒珠寺的由来，自然也是有故事的，可否请老丈替我们分解分解？”

船家一口答应，当即说了起来：“王羲之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爱鹅，二是爱珠。他常随身携带一颗上好的明珠，握在手中，来回摩挲。一日，他手搓明珠，站在池畔观赏白鹅戏水时，干好有僧友前来造访，他就随手将明珠放在桌上，与僧友叙谈起来。其间，又有他人来访，他请僧友稍候，出去会见他人。回来后，却发现桌上的珠子不见了。王羲之怀疑是这位僧友随手拿了，虽不便明言，脸上却已露出鄙夷之色。僧友见状，颇感冤屈，却也有口难辨，只好怏怏而去。几日后，竟郁郁而终。王羲之正想前去吊唁时，仆人禀告说家中有只大白鹅，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了。王羲之甚是奇怪，名人剖开鹅的肚肠，竟发现了那颗明珠。原来，那天是大白鹅误把明珠当饲料吞进了肚里！王羲之悔恨万分，为了区区一颗俗物，却断送了挚友的性命！他悲痛万分，从此戒了玩珠之癖，将整座家宅和山林一并捐给佛门，建起寺庙，并亲笔题写'戒珠寺’三字，悬于门上。”

听罢船家的介绍，王维沉默片刻，点头称许道：“书圣当年题写'戒珠’二字时，除了悼念那位清白的僧友，忏悔自己的疑心外，更有《法华经》中'精进持净戒，犹如获明珠’之禅意罢。”

“精进持净戒，犹如获明珠。”璎珞在心中默默吟诵了两遍，说：“戒律洁白，恰如明珠。书圣'戒珠’二字，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戒珠寺、题扇桥、躲婆弄、笔飞弄、笔架桥……越州人文荟萃、书香传家，从这些地名就可见一斑。此次越州之行，真是受益匪浅。”兴宗听了一日典故，深感佩服，连连赞叹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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