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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最相思(第96章)

743年入冬以来,长安城还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雪,但却随时像要下雪似的,阴云密布,寒霾笼罩。

李白身披银灰色大氅,骑着白色骏马从长安街头疾驰而过。呼啸的北风直直从大氅里灌了进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长安的冷让人有种钝刀子割肉般的难受,真还不如来一场暴风雪叫人痛快!

经过前面的路口,再一个拐弯,便进了西市的南门。虽然店家因为怕冷都紧闭门户,但各种香料的气味混合着酒香肉香脂粉香依然从门户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弥漫在西市的每一条街巷,让寒风中的李白精神为之一振。

一想到玉真公主自看过《辋川集》后就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他心里便莫名的烦躁。此时此刻,他太想好好灌上几壶热酒了,不仅暖暖发冷的身子,更暖暖发冷的心!

当李白熟门熟路踏进一家店面不大的酒肆时,马上就有一位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不待伙计开口,李白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着楼上临窗的雅间道:“还是老规矩,先热三壶五云浆,再烤一盘上好的鹿腿来,越快越好!”

“好嘞!”伙计忙领命而去,心头暗乐,看李白这架势,今日定又不醉不归了!

仿佛算准了时间似的,当浓香扑鼻的鹿腿刚摆上李白面前的案几时,贺知章便施施然来了,深吸了口气道:“小老弟,便是冲着这鹿腿,老夫也要来上一来!”

“贺大人,今日小弟带足了酒资,不用劳烦大人解下金龟了,咱们一醉方休才好。”李白拎起酒壶,为贺知章满上一大杯五云浆,一口气灌了下去,“冬日里喝这热乎乎的五云浆,真是再爽不过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下去,忽然,贺知章叉手看着李白,若有所思道:“小老弟,老夫怎么觉得,你近来好像不大高兴?今日这喝酒的架势,也像是喝闷酒。”

李白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不高兴?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也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写讨皇上欢心的诗,确实不易。今日咱们老哥俩喝酒,你尽管写你喜欢的诗句来,且让老夫听上一听!”

胸中块垒,歌罢还须酒浇。听贺知章如此一说,李白张口即来道:“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好一个'东方渐高奈乐何’,咱们今日有酒今朝醉,管他东方渐高否!”贺知章举起酒杯,和李白痛饮了一杯后,长叹了口气道,“古往今来,醉的何尝只有吴王和西施?”

李白当然明白贺知章的言外之意,身外太子之师,贺知章知道太多有关皇上、太子和李林甫之间的微妙关系。他这一声叹息里,隐隐透露了他对大唐、对皇上、对太子的担忧……

李白和贺知章万万没有料到,隔墙有耳,他们喝酒时无意中说的话,竟被中书令李林甫派来的眼线窃听了去!

自李亨738年当上太子的那一天起,李林甫便开始担心李亨会伺机报复他。

为了离间李隆基和李亨的关系,最终让李隆基废掉李亨,李林甫派出众多眼线,随时关注李亨的动向,企图发现扳倒李亨的一切蛛丝马迹。因贺知章是李亨的师傅,深得李亨信任,便也难逃李林甫眼线的跟踪。

当李林甫得知贺知章和李白喝酒时竟议论禁中,还说什么“古往今来,醉的何尝只有吴王和西施”时,不由两眼放光道:“好极了!”

这日,李隆基照例和杨玉环腻在一起缓歌慢舞,李林甫施施然来了。

他瞅准李隆基心情大好时,凑上前去,小声说道:“皇上,如果臣记得没错,当年推荐李学士入朝为官的,好像是贺秘监吧?”

李隆基正在欣赏杨玉环跳舞,听到李林甫此问,头也不转道:“嗯,爱卿何出此问?”

李林甫故意顿了顿,欲言又止道:“皇上,李学士在皇上身边效力,贺秘监在太子身边效力,有些话原本不该由微臣来说,但微臣多年沐浴皇恩,须对皇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否则寝食难安。”

“唔,爱卿但讲无妨。”

“微臣听说,贺秘监和李学士常在一起喝酒吟诗,李学士吟了一首《乌栖曲》,说什么'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贺秘监便说什么'古往今来,醉的何尝只有吴王和西施’?臣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明白他们如此吟诗、如此说话好没道理。”

李隆基这才转过头来,沉声道:“太白果然写了'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启禀皇上,臣方才所言,千真万确。”

李隆基心里顿时腾的烧起一股怒火,自从和杨玉环在一起后,他最忌讳的便是被人议论说贪恋女色,强夺儿媳,如今李白竟胆敢借古讽今,不是公然撕去他的遮羞布么?真是岂有此理!

见李隆基脸上已经阴云密布,李林甫知道方才所言已经奏效,便趁热打铁道:“皇上,李学士虽然才高八斗,但为人处世到底有些不妥。往好处说,是不拘一节,但在微臣看来,却是目中无人,胆大妄为。别的不说,他让皇上为他调羹,让高内侍为他脱靴,微臣便着实看不下去,他身上还有为人臣子的本分么?”

李林甫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着李白,忽然画风一转,便提到了贺知章:“微臣原本以为,贺秘监长期留在太子身边,教导太子,辅佐太子,是极有分寸之人,却不料他却鼎力推荐了李学士这样的狂妄人。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微臣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贺秘监和李学士是一路人?”

李林甫正絮絮说着,一曲终了,杨玉环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李隆基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上,顿时笑逐颜开,搂过杨玉环道:“玉环,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如你的万分之一。朕方才看你跳舞,真怕你就此飞上了天去!”

“皇上又打趣玉环了,天上有什么趣儿?玉环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留在皇上身边才好呢!”

“好,好,朕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如果你飞上了天,朕便是上天入地,也要追你回来!”

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让李林甫心头一阵骚动,不由想到了武玉娘。不知武玉娘最近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似乎越来越水润了,让他一日都离不得她。

正当李林甫有些心猿意马时,杨玉环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向李隆基娇嗔道:“皇上哄我呢,方才玉环在跳舞时,皇上只顾着和李相说话,都没顾得上看我呢!”

不待李隆基开口,李林甫忙主动谢罪道:“都怪微臣添乱,让皇上分了心,微臣给杨娘子赔个不是!”

“李大人言重了,玉环哪里消受得起。”杨玉环本就是撒娇而已,看着李林甫笑意盈盈道,“李大人,玉环方才过来时,好像听到大人在说什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何事让大人犯难?”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杨玉环如此一问,忽然让李林甫心生一计,低头略一思忖,便缓缓开口道:“好叫杨娘子知晓,微臣近来读了李学士的几首诗,却有几分不大明白。”

杨玉环倒是喜欢李白的诗,顿时来了兴致,忙追问道:“李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李林甫转头看了一眼李隆基,只见李隆基点了点头,便放心地说了下去:“启禀杨娘子,李学士《清平调》中有一句'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微臣看了甚觉不妥。且不说赵飞燕哪里比得上杨娘子的花容月貌,只说她这人生际遇,更是如何能和杨娘子相比?”

这回轮到杨玉环听话听音了,且不说赵飞燕自杀身亡的人生际遇确实不好,单说她和男宠私通寻欢的品行,便是惹人非议。李白将她比作赵飞燕,她原本还挺得意,如今被李林甫一分说,才明白这哪里是夸她,分明是借机嘲讽她和皇帝公公私通寻欢、不守妇道么!

杨玉环面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烦腻,向李隆基娇嗔道:“皇上,玉环有些乏了,想回去歇着了。”

李隆基哪里不明白李林甫的话中之意,更清楚杨玉环心里在想什么,便胡乱挥了挥袖袍,示意李林甫退下,揽着杨玉环大步离去。

李林甫躬身相送,直到李隆基和杨玉环走远了,才挺起腰杆,心里冷笑道:“李白呐李白,谁让你和太子一党搅在一起,那就少不得要委屈你了!”

李白以为,当743年冬天过去,744年春天来临时,玉真公主会再次回到他的怀抱。然而,玉真公主对他的疏离,不仅不像冰雪般渐渐消融,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甚似一日了。

如果是普通女子,按李白的性子,自然要当面问个明白,但她是大唐公主,他不仅没有资格问个明白,甚至连玉真观的大门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清风只需淡淡一句“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就能将他轻而易举打发了。他这口闷气、这股子憋屈,又能上哪去说?除了借酒浇愁,他还能拿自己怎么办?拿玉真公主怎么办?

这日,春风送暖,吹皱一池曲江水,前往曲江踏春赏景者络绎不绝。贺知章兴致高涨,约了李适之、李白、崔宗之、张旭等酒友在曲江的画舫上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说来也巧,李隆基也正陪着杨玉环在兴庆宫赏春,李林甫、高力士、李龟年等人随行。众人宴饮弹唱,几乎把杨玉环喜欢的曲子都弹唱了一遍。当弹到李白的《清平调》时,原本依偎在李隆基怀中的杨玉环,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她原本很喜欢这三首诗,尤其是那句“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但自从被李林甫解说了一通后,心里便有了疙瘩,总觉得李白故意拿赵飞燕打趣她。于是,她坐直身子,意兴阑珊道:“皇上,翻来覆去听这些旧曲,玉环觉得有些腻了。不是说李学士斗酒诗百篇么?不妨让他趁着这大好春色,再写几首新词才好。”

“好,娘子所言甚是!朕这便宣太白前来。”李隆基袖袍一挥,命高力士立刻去叫李白。高力士忙遣小内侍去翰林院请李白,不料,等了好半晌后,小内侍才一溜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学士喝醉了,正在曲江画舫上呼呼大睡,怎么都叫不醒呢!

这可让高力士彻底傻了眼,上回李白喝多了,又是让皇上调羹,又是让他脱靴,幸亏那回皇上心情好,也没当一回事。可这回呢?李白竟然连圣旨都敢违抗,他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正焦急间,只听李隆基不耐烦道:“太白怎么还不来?”

高力士无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禀奏道:“皇上,李学士正和贺知章大人、李适之大人喝酒,听说已经喝醉了,全然不省人事……”

不待高力士说完,李隆基的脸就沉了下来,一脸怒气道:“胡闹!”

和李隆基不同,李林甫并不关心李白喝醉与否,倒是留意起了“李适之”三个字。

742年,牛仙客病逝后,李适之代替牛仙客担任左相兼兵部尚书。

和牛仙客对李林甫唯命是从不同,李适之本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曾孙,是李隆基的堂弟,在唐朝宗室中的地位不在李林甫之下。他担任左相后,并不对李林甫言听计从,而是自有主张。

李林甫很是不爽,一直想除之而后快,正巧听高力士说他和贺知章在一起喝酒,顿时计上心头,嘿嘿笑道:“皇上息怒,李学士嗜酒如命,待他酒醒了,微臣定会好好教导他。不过,微臣有一事不解,既然贺大人、李相和李学士在一起,李学士喝醉了不省人事,两位大人却都是清醒的,为何不替李学士走这一遭,当面向皇上分解分解?”

李林甫话里话外的意思,李隆基如何听不明白?贺知章交友广泛,如今连李适之也和贺知章走在一起,长此以往,太子一党的势力会不会越来越大?等太子羽翼渐丰了,岂不对皇位造成威胁?

这样想着,李隆基什么赏春听曲的心情都消失殆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揽着杨玉环起驾回宫。

李林甫在心中暗自得意,那些在皇上心中不经意间种下的毒刺,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扎越深。用不了多久,贺知章也好,李适之也好,李白也好,都会从李隆基身边消失,只有他李林甫,可以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在李隆基身边待下去……

在旁人看来,身为“饮中八仙”之首的贺知章,常常一不小心就喝得酩酊大醉,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都很清醒。

他清醒地明白,李亨的处境有多危险!他知道,皇上虽然册封李亨为太子,但内心深处却不信任任何一个儿子,因为任何一个儿子都有可能对皇权造成威胁。他同样知道,李林甫一直视李亨为眼中钉,千方百计要除掉李亨,扶李瑁上位,从而长长久久坐稳宰相之位。

因此,自李亨被册封为太子那天起,他就给了李亨一条忠告,那就是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太子。而他自己呢,也从不以太子师傅自居,一如既往的闲散安逸。他以为这样做,虽然打消不了李林甫对李亨的敌意,但至少可以减少皇上对李亨的戒心。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李林甫。他忘了,这世上,若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吃亏的永远是君子。即便李亨韬光养晦、循规蹈矩,李林甫依然可以寻出李亨的不是来。而他和李白、李适之等酒友的来往,恰好给了李林甫向皇上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绝佳理由。

贺知章虽然上了年纪,但皇上对他的疏离,对太子的不满,他怎会看不出来?他长长叹了口气,既然是非因他而起,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主动告老还乡。他虽然放心不下太子,但为了保全太子,不让太子受他牵连,他必须远离京城,远离是非。

为了防止李林甫及其党羽对他的不放心,贺知章不仅告老还乡,还主动将他越州老家的宅子捐为道观,请求皇上将他宅子周边的数顷湖面赐为“放生池”,并求皇上准许他遁入道教,李隆基欣然同意,为道观赐名“千秋观”,并提拔他儿子为越州司马,方便就近照顾他。

贺知章告老回乡的消息一经传出,朝廷上下都议论纷纷。贺知章在长安生活了50多年,如今以86岁高龄告老回乡,今生再也不会回到长安。

贺知章离开长安这天,李隆基在长乐坡率领百官为他饯行,并亲自御笔题写《送贺知章归四明》:“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独有青门饯,群英怅别深。”

李适之、李白、储光羲等同僚好友也纷纷赋诗送别。李白写了一首《送贺监归四明应制》,在诗中称赞贺知章的一生,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盼望贺知章将来再回长安。

但其实,李白前几天已经悄悄送给贺知章一首送别诗《送贺宾客归越》,其中一句“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非但不劝贺知章再回长安,相反,他认为贺知章回到越州是如鸟归林,如鱼得水,连王羲之都会羡慕!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送别中,却不见王维的身影。并非王维不愿前来送别,而是他压根儿没有收到邀请。

王维明白,当他742年冬天提前离开华清宫后,他就向官场无声传递了一个信号——相比喧嚣的官场,他更爱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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