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高考命题研究专家王涛老师提出的“三元方法论”为核心，针对本系列教程，现面向全国高中学校组织深度教研共同体。以学科专家内部教学指导、内部资料共享、内部互动教研的形式，开展直接服务高中写作教学的大型公益活动。
怎样教学生分析《锦瑟》一诗
赏析《锦瑟》一诗和教学生赏析《锦瑟》一诗不是一回事。赏析《锦瑟》一诗，教师只需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对《锦瑟》一诗提出一套自以为合理的解释（事实上应该有文本上的依据，但是对错的问题很难说，这里不做讨论）就可以了，这只是给出了一种“答案”；教学生赏析《锦瑟》一诗则要教给学生如何去赏析，不仅要有答案，还要有得出答案的方法。然而，就我所见，给答案者众，给方法者寡，这就是当下学生诗歌鉴赏水平低下的原因。我常说，困难虽有，问题还是要解决。今天就和大家来讨论一下，怎样教学生分析《锦瑟》一诗的问题。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人威尔弗雷德·L·古尔灵等人为了教授大学生文学分析的方法而编撰了一本小册子，名为“文学批评方法手册”。此书中的方法简单易学，影响很广，后来多次再版，直至今日，仍是文学分析领域的必读书。在这本小册子中，威尔弗雷德等人主要介绍了传统批评方法、形式主义批评方法、心理学批评方法、神话原型批评方法、意义标志批评方法等，然而，传统批评方法需要大量作者生平方面的知识、心理学批评方法需要大量心理学方面的知识、神话原型批评方法需要大量神话学方面的知识、意义标志批评方法需要大量符号学方面的知识，而这些对于要在考场上解答诗歌鉴赏题目的高中学生来说，未免太难了，而形式主义文论从文本的语词、结构、语境等入手，对于高中学生来说，似乎更易操作一些。因此，今天我试着用形式主义批评方法来分析一下《锦瑟》一诗，以求给学生一个示范，启发他们找到一种分析诗歌的思路。
形式主义批评方法分析一首诗通常有三步操作：第一，分析诗中词语含义；第二，分析诗中词语间的相互关系（即诗的形式与结构）；第三，分析整首诗的语境。试分析如下：
锦瑟
【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分析诗中词语含义；
1、锦瑟：“锦瑟”这一标题其实是摘取全诗头两个字而来，与全诗内容并无明显关系，所以，此诗其实“无题”，这种情况在《诗经》中很常见（插“标题的历史”链接）。李商隐写过很多“无题”诗，无题的目的是使诗歌更含蓄，此诗题目也有同样的目的。
诗人为何选取锦瑟这一物象来起兴呢？《陋室铭》中有一句“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这里是否可以换成“素琴”？明显不可以。锦瑟就是漆有织锦纹的瑟。这种瑟很华美，诗人由花纹的华美联想到年华的美好，而素琴则不能起到这种作用。“年华”一词中的“华”与“花”同，如此一来，“年华”中的“华”就与锦瑟上的“花纹”产生了某种联系，这种词语中潜在的联系引起的联想在古诗中很常见。因此，这种联想很有代表性，以至于在此诗以后，锦瑟成为一种特定意象，经常与年华二字相连使用，如：宋贺铸《青玉案》：“锦瑟年华谁与度”，宋叶梦得《虞美人·其七》：“未须锦瑟怨年华”，宋孙觌《天台太守端明吴公挽词三首·其一》：“视草金莲夜，哦诗锦瑟年”等等。
2、无端：无端就是没理由的意思。可是，锦瑟五十弦又要什么理由呢？这话其实不是问锦瑟，而是问人生。这人生无端地生，无端地死，无端地过去了许多华年，无端二字其实蕴含了作者很深的情感。
3、五十弦：瑟最开始是五十弦，但是，李商隐时代早已改为二十五弦。学术界通常的说法是作者时年四十多岁，取整数“五十”，其实是暗示自己度过的这“五十华年”。据《史记·封禅书》记载：“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因此，我个人认为，五十弦也有不堪其悲的意味。
4、晓梦：梦前为何要加“晓”字呢？晓梦就是早晨做的梦，早晨做的梦与晚上做的梦不同，因为早上马上要醒来，所以这梦很短，到醒来时，这梦的记忆还很深，这将醒未醒之时的晓梦非常短暂，然而越是短暂越是美好；醒来时梦的记忆还很深，这就更让人不辨真假，“迷”于其中，就像庄周梦蝶那样，不知是自己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变成自己，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物我两忘，亦真亦幻，写出诗人迷惘之深。
5、春心：心前为何加“春”字？春心又究竟是何心？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我们能感受到，春是美好的，春心一定是美好的心，可是美好的心却托给杜鹃。相传杜鹃为古蜀王杜宇之魂所化。春末夏初，常昼夜啼鸣，其声哀切。将美好的心托给“泣血”的杜鹃，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痛苦之情。
6、此情：此情是何情？我也不清楚。但是，总是对过去华年的回忆。对于如梦一般的往事，作者怀有深深的缱绻之情。他是悼念妻子呢，还是感叹仕途呢，或是暗恋佳人呢？我们不知道，但是，作者的深情我们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
第二，分析诗中词语间的相互关系；
1、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句诗中有一个突出的结构，就是两句的内容靠一个“弦”字连接。前言“五十弦”，后言“一弦一柱”，这种结构其实是此诗“起兴入题”的关键。锦瑟与华年内在的联系是由“花”产生的，而文本中外在的联系则是靠“弦”来连接的，前面谈到瑟有五十弦，后面接着谈每一弦每一柱都引起诗人对华年的回忆，为何是“一弦一柱思华年”呢？因为诗人回忆往事是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地想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是那么美好，都值得细细品味，于是，诗意由起兴的锦瑟转到追忆华年上来。这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创作是手法要高明许多了。《关雎》一诗中的“兴”与后文是没有明显联系的，在河之洲的雎鸠与窈窕淑女勾连的逻辑，我们是不明白的。而到了李商隐这，起兴之物与欲兴之事是有联系的，不仅有外在文本上的联系，还有潜在的语词上的联系。
2、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联诗用了一种独特的结构，将两个典故进行了一定改造。珠怎么会有泪呢？明明是鲛人的泪化为珠。玉又怎么会生烟呢？“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典故，现在我们已经不清楚它的含义与来源了，但是，《困学纪闻》卷十八：“司空表圣云：戴容州叔伦谓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李义山玉生烟之句盖本于此”。作者为何要这样写呢？我觉得这里有两点原因，一是，“珠有泪”对应了后面的“玉生烟”，形成句式上的对称结构，这是律体诗的格式要求；二是，这种结构突出了“泪”和“烟”二字，泪代表着悲伤，烟代表着迷惘，营造了一种诗人因迷而悲，因悲而更迷的境况，这种苦苦地挣扎深深地触动了读者的心弦。
第三，分析整首诗的语境。
作者借锦瑟这一特殊意象，庄生梦蝶、杜鹃啼血、鲛人泣珠和蓝玉生烟等四个典故，营造了一种迷惘与悲伤的语境。首先，这四个典故或出于寓言、或出于神话，本身亦真亦幻，真假难辨，造成了语境的第一层朦胧。其次，典故的特点是含蓄蕴藉，因此，四个典故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不清晰的，进而造成了语境的第二层朦胧。最后，诗人说“此情可待成追忆”，“此情”应指的是这四个典故中所蕴的情，但诗人不明说，却说“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就造成了语境的第三层朦胧。所以整首诗读来如梦似幻、真假难辨，委婉含蓄而又悲伤难掩，诗意不明而又情真意切。让读者未明诗中之意，却觉是诗中之人，这就是这首诗独特的魅力所在。
元好问诗曰：“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锦瑟》一诗素称难解，不知我这“郑笺”合适与否？知我罪我，其唯义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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