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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集序》与《归去来兮辞》比较阅读

兰亭之雅,田园之清

——《兰亭集序》和《归去来兮辞》核心意象的审美文化比较

北京市八一学校  梁艳

《兰亭集序》和《归去来兮辞》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经典篇目。两篇文章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两种重要的审美文化,前者是文人雅集,后者是古代隐逸文化,由此为后代很多文人士大夫追慕,中国古代士人的人生选择和生命感悟都集中在这两种审美文化中。

后代对兰亭雅集的评价大都集中在“雅”字上,如唐代顾况在《宴韦庶子宅序》中言:“昔洛下邺中,兰亭岘首,文雅之盛,风流之事,盖一方耳。”清代李兆洛《骈体文钞》卷二十一:“雅人深致,玩其抑扬之趣。”而对于陶渊明的诗文评价多出现“清”字,如南朝钟嵘《诗品》:“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耶?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清代李调元在《雨村诗话》中言:“渊明诗清远闲放,是其本色。”从后代的评论来看,兰亭之“雅”和田园之“清”是这两篇文章最为核心的审美特征,我们不妨借用古人的评价,将核心阅读任务聚焦在“兰亭”和“田园”这两个核心意象上,在文本的对比阅读中,辨析兰亭之雅和田园之清的文化内涵,这种对比阅读,可让文本的分析更深入,让思想情感的理解更深刻。

兰亭之幽雅、田园之清淡的环境对比

《兰亭集序》描写兰亭的环境主要集中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兰亭建于山林之间,“崇”形容山高,“峻”形容山陡而形胜,“茂”字言竹林之密,“修”字言竹子之长,“清”字言泉水之澄澈,“激”字言环境之幽静。这四句不仅描绘了兰亭周围山林繁盛的实景,而且渲染了一份幽静和雅致的意境。

而《归去来兮辞》描写田园环境的核心语句主要集中在:“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两相比较,兰亭环境乃静态而赏,陶诗的田园可动态而观,田园环境是由一个个生活场景组合而成,有焦急瞻望渴盼已久的屋舍,有欢心等候的僮仆和稚子,有亲人陪伴,有暖心的家宴,平淡真实。

陶渊明还描写了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田园。“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是用典,王莽专权时,兖州刺史蒋诩辞官回乡,于院中辟三径,唯与求仲、羊仲来往。“三径”暗含“归隐”之意,“松菊”隐喻陶渊明的品格,“松”色青而品韧,“菊”色淡而品洁,“松菊”与“三径”将作者笔下的田园意象化,不只是日常的生活,更多了一份隐者之“清”,《论语·微子》就曾谈及:“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孔子以“清”来评价隐者,《说文解字》中解释:“清,朗也,澄水之貌。”《释名》中亦曰:“清,青也,去浊远秽,色如青也。”此处松菊志高品洁,便是对去浊远秽之“清”的最好诠释,所以此处意象化的田园环境用“清”字便可言明。

综上分析,陶诗中的田园,在日常生活化的场景中见其“淡”,在意象化的景物刻画中见其“清” 。“清淡”二字可概括陶诗中田园的特点。

兰亭风雅之人、田园清旷之士的人物对比

《兰亭集序》中涉及兰亭之“人”的关键语句有:“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我们先看兰亭之人的身份。参与兰亭雅集的大都是东晋时的世家大族。王羲之出身琅邪王氏贵族,以书法闻名遐迩,“王与马共天下”说的就是东晋时期琅邪王氏家族与当时的皇室势均力敌,甚至还有而过之,晋朝南渡后主要依靠琅邪王氏,当时掌权的王导是王羲之的叔父。《晋书·王羲之传》载:“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参与兰亭雅集的除王羲之外,还有当时的士族大家谢安、孙绰及王氏贵族子弟。《晋书·谢安传》提到了谢安擅长文学,由《晋书·孙绰传》可见孙绰也是少有的博学善文之士。

我们再看兰亭之人的行为。这些博学多才、风流潇洒的士族大家在这里聚会,不只是赏玩山水,享受富足的物质生活,他们的生活更趋向雅化,我们可将其生活状态概括为三种:一是“流觞曲水”,这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二是“谈玄说理”;三是“潇洒放诞”。前两种是对东晋士族大家生活状态的写照,东晋名士有清谈派和放诞派,清谈最初是一种哲学交流方式,两晋时期成为一种显示自己身份和素养的方式。放诞派以竹林七贤为首,东晋士族多效仿。总之,清谈派,玄意幽远,高谈雅论 ;放诞派,目无礼法 ,任情率性。

综上分析,可见参与兰亭雅集的人大都是世家大族,位高权重,雍容雅致,博学多才,在兰亭集会不只是赏玩山水,满足于物质生活的富饶,更是趋向将日常生活雅化,在集会期间,诗酒唱和、高谈雅论、任情率性、书画骋才,正如宋楼钥在《跋汪季路所藏修禊序》中所言:“永和岁癸丑,群贤会兰亭。流觞各赋诗,风流见丹青。右军莫禊序,文采粲日星。”兰亭之人,为我们呈现了风雅之美。

那么《归去来兮辞》中田园之人是怎样的呢?诗中刻画田园之人身份和具体活动的关键语句有:“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先看田园之人的身份。田园里有陶渊明,还有农人、亲人(家人)。陶渊明一生以“贫士”自居,并在诗词中多次直言寒门身份,“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陶渊明的家世可追溯其曾祖父陶侃,陶侃凭借军功跻身显耀之位,但寒门出身的陶侃在门阀社会中很快就被挤出士族大家的行列,此后陶家逐渐衰落,到陶渊明的父亲这代,则无做官记录可考,陶渊明因贫寒出仕做官,又因“质性自然”而多次辞官,回归田园。诗中除了陶渊明这一贫士以外,还有农人和亲友,这些人大都是田舍之翁、白丁,以农耕为生,生活清贫简单,与兰亭之人相比,无显赫清贵之士族身份,无风流文采,无高谈阔论之雅致。

再看田园之人的生活。和真正的农人相比,陶渊明虽在田园,却过着和农人同中有异的生活。与“将有事于西畴”的忙于农事的农人相比,陶渊明显得更为闲适,处于闲适状态中的陶渊明或于静中玩味田园:庭院独酌、静默怡颜、园中远眺、抚松盘桓。或于动中寻觅自然:与亲人闲话、与琴书为伴、翻过山林、越过山丘、探幽访奇。这些生活场景展现了田园生活的简单、平淡、质朴和浓郁的烟火气,但在这简单质朴的生活中,又有一份超越烟火气的淡泊旷远之气。 

陶渊明在田园中融入了意象化的生活描绘。陶渊明,深居陋室,但“傲物”“怡颜”,简素淡泊。农人、亲人、山丘、林泉,一切看似平淡质朴的生活,于陶渊明却可“悦”可“乐”,这又超越了田园之质朴,走向了旷达高远。之所以会有这样意象化的表达,正因为这些简单、平淡、质朴的生活场景正契合作者心境,正如《宋史·苏舜钦传》中言:“耳目清旷,不设机关以待人,心安闲而体舒放。”田园生活里,陶渊明清贫但淡泊旷远,身心安闲自适。

兰亭之哀雅、田园之清逸的情思对比

《兰亭集序》中涉及兰亭之人情思的文句有:“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兰亭雅集的士族权贵纵情山水,游心翰墨,但“乐与时去,悲亦系之”,乐极生悲,兴尽悲来。自然无穷,生命短暂,终有尽时,生死问题成为雅集文人终不能逃脱的宿命,在面对人与自然的永恒矛盾时,一句“岂不痛哉”给这场雅集笼上了浓雾般的愁苦。

面对生死之痛,兰亭文人又有着怎样的思考呢?文中有两种思想,一种是其他文人的观念,他们认为既然生死无法超越,那就用道家“一死生”“齐彭殇”的思想宽慰自己,在“齐生死”的观念下超越生死。另一种则是王羲之的思考,他认为“齐生死”乃是虚妄之事,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否定庄子对生死的超越。

王羲之的生命观,首先是承认死亡不可逾越,生死不可等同。其次是他将生死哀痛置于历史长河中,古今文人的共鸣,可调和、化解这份哀痛。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言:“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生命和荣辱有尽,但文章无穷,寄身翰墨,可名传于后,获得生命的永恒。魏晋士人大都会感慨生命短暂,苦苦寻求永恒,谈玄理,服仙药,都无法实现永恒,无法做到“齐生死”,但文章可以实现生命的永恒。所以王羲之说“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那么“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不只是千古情思的共鸣,更是王羲之等兰亭之人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综上分析,王羲之的生命观中有承认生死不可超越的哀痛,也有反对虚妄、直面哀痛的勇气;有千古同悲的旷味,也有文章流世的寄托。王羲之没有完全沉溺于哀痛之中,他的“哀情”得到了匡正、雅正,形成了一种“蓄神奇于温厚,寓感怆于和平”的哀雅之情。《观无量寿经》中言:“其光化为百宝色鸟,和鸣哀雅。”哀雅,形容声音情感哀伤却雅正,即将哀伤的情感写得温和雅正。

《归去来兮辞》中涉及情思的文本主要集中在:“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先说陶渊明的情感。和《兰亭集序》中的生命哀痛相比,《归去来兮辞》中的陶渊明依然存在着生命将逝的感慨,面对万物的得时,陶渊明感到了生命将尽,面对生死的考问,一句“感吾生之行休”道出了陶渊明的悲伤。但最终陶渊明是“乐夫天命复奚疑”,用“乐”来总述自己的情感。可见,陶诗中的田园之情先是田园之乐,再是生命之悲,最后是复归田园之乐。

再说田园之思,从《归去来兮辞》的情感发展来看“乐—悲—乐”,回到田园后陶渊明身心愉悦,但生命短暂易逝,让田园之乐走向了悲伤。而陶渊明的思想也体现在他对悲伤的化解中。

陶渊明将“委心任去留”和“遑遑欲何之”对比,生命如此短暂,为何不任由自己的心意决定进退?“惶惶”展现了那些汲汲于富贵利禄、心为形役之人的精神状态——惶恐不安、心神不宁。而田园里的陶渊明超越了这种心为形役的惶恐不安,他不愿为富贵名利奔走,不愿求仙服药,他的选择是良辰胜景,独自出游,除草培土,躬耕农桑,东皋舒啸,临泉赋诗。摆脱名利富贵的烦扰,逃离世俗世界,将田园生活虚化为一种高洁飘逸的精神,陶渊明在田园中透出了一种逸气,逸出尘世,追求一种非功利性的审美。因为有了这份非功利性的逸气,执着于生命永恒便是走向了功利心,所以陶渊明选择的是顺应自然,顺应生死变化,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听从自然天命的安排,何苦要纠缠于生命的永恒。一种清逸之气在田园之中油然而生,乐天安命,逸出尘外,没有矫饰,没有虚伪,没有违心。 

相比较而言,兰亭士族对超越生死的执着阐释,恰恰是包含了一定功利心的执念。与之相比,陶渊明则不求永恒,只求顺心。田园之于陶渊明是灵魂的家园,他超脱世俗,复归田园,复归质朴的本心,不纠缠生命是否永恒,这便是“清逸”之思,这种非功利性的清逸之气也是陶渊明五仕五隐后终归田园的心境。

通过对两篇文章核心审美意象的比较和辨析,我们可以得出二者的审美内涵,从而理解兰亭环境的幽雅和田园环境的清淡,感受兰亭人物的风雅和田园人物的清旷,领悟兰亭的哀雅情思和田园的清逸之气。这两种审美文化对中国后代文人具有很大的影响,白居易主持的香山九老会,驸马都尉王诜主持、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等参与的西园雅集,大都具有“兰亭”情结,诗词唱和中多效仿兰亭之雅趣,追慕诗酒风流、逍遥自在、风雅潇洒的兰亭之会。而田园之清的审美则虚化为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后代诗歌和陶诗中频繁出现对田园的追慕之情,诗歌内容多呈现归隐避世、逸出尘外、志远淡泊的田园情结。由此可见这两种审美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价值。

——《语文学习》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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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原文和译文----高中语文教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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