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话生死

 刘述涛

头年结婚，第二年生孩子，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有些谈恋爱时候，就怀上了孩子，像些人说的，窑里先装上了货，或者是没票先上车，结婚才过几个月，补了票，生下了小孩。

要说未婚先孕这种事，放在改革开放之前，那是会受人指责，说父母有养冇教，双方家里也会觉得很没有面子。现在是新时代，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也有人说，现在是江湖乱道，怎么好怎么来。现在的男方认为能让媳妇先怀上孩子，那是特有面子，认为自己的儿子本事大，能把人家闺女的肚子给弄大了，到时彩礼钱也能够省下不少。女方家的刀把子捏在男方手里，真正不看僧面看佛面，看着自己家的女儿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想一想，什么钱不钱的，挥挥手，能把女儿领走就烧高香了。

没过两月，电话响了，恭喜做了外公外婆了。但外公外婆没有那么好当，得准备好各种小孩子的礼物。同时准备礼物的还有听到信的各路亲戚，也得做好出趟门，走亲戚的准备。好在这种事说来说去，都进究一个理（礼）上往来。家家都有一本簿，心里明镜似的。自家女儿生大胖小子，做满月的那年，谁来看了，提了鸡，拿了面，还是给封了个二百的大红包。谁又买了一套衣服，送了一双袜子，清清楚楚的都在心里记着。

到了定好的日子，出门的女人翻箱倒柜找出了过年时候才穿的衣服。一个个原来在地里或者是菜市场里，穿得叫花婆一样的女子，刹那间重新焕发出不一样的风采。走在大街上，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走亲戚去了。马上会笑着问，打扮得新娘子一样，到哪里去？女人会带点骄傲的说，我家堂侄女生了个儿子，我们去看看。

说是看孩子，其实也是看大人，看家境。到了人家里，手里拿着杯水，眼睛左瞄右看，嘴里发出“蛮好哟、蛮好哟”的声音。当小孩子抱过来的时候，一个个都会凑上前去，对着小孩子猛夸一阵。也有生的是女儿的，心情有些失落。婆婆会故意说，生了一个赔钱的货啦，会恰苦。这时候，来的娘家人就会主动说，恰什么苦，现在的女孩子才娇贵。何况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是自己家的，都喜欢。婆婆马上把话接过来，说，是呀，是呀，现在生孩子冇多，女孩子也是宝。

这一天，迎来送往的都是女人，这一天也是属于女人的日子，男人一个个都比平时懂事得多，不是在厨房里帮忙，就是端菜送饭。一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容，都知道，孩子才是一切，孩子才是未来，有了孩子，日子才能够越过越红火。

自然，这有来就有去，有生就有死，没过两天，久卧在床上了老人死了。旁边的邻居一听这家里传来嚎啕大哭声，然后看见丢出了老人睡的床板，被窝，就知道有人“老”了。年纪大的，就会上门去主动问，叫谁去开窖了？小明去了。小明是侄子，应当他去。有没有交待好他？交待好了。

开窖，开的是坟墓的门，当年砌寿坟的时候，就放好了半块砖，不带水泥沙浆的砌在坟洞门脑上。开窖的人左手拿斧头背轻轻一敲，此砖应声而落。开窖的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家赶。家里为他准备好了洗手的酒和开窖的红包。红包里的钱是不会要，都是挚亲的人，要了脸上过不去，红纸却可收下，带来好运。

这边去开窖，那边已经有人用大钵在河水中间舀来河中心最干净的水，帮助逝者净身，前三后四的规矩不能变。净好了身，穿寿衣，上衣是藏青色的大褂，下身是黑色的灯笼裤。一双千层底的布鞋穿在脚上。还得记住枕的是子孙枕，睡的是逍遥床。嘴上要放一片烟叶，意思到了阎王殿，不要乱说话，多受苦。双手用稻草捆住放在小腹上。只有捆住了手脚去投胎才不会得多动症，被父母打。在做这些的时候，亲人心里带着悲痛，眼泪无声地涌出，却不能够掉到逝者身上，否则逝者哪怕是喝了孟婆的汤，也舍不得亲人，会在阴阳两界游游荡荡。为了阴顺阳安，心里有再大的伤心，也不能够让眼泪洒到逝者的身上。

当逝者躺在逍遥床上之后，开始接受跪拜“还礼”，来还礼的人，都是亲朋好友。会握住逝者亲人的手说，节哀顺变。也有些家族当中的长辈，要问过，走得安祥啦，有没有亲人在身边。意思就是让逝者死要瞑目。也有死不瞑目，两眼空洞的望向天空，这时候，亲人中就会有上前安慰逝者的，一件一件的事往下说，让逝者放心的去，家里的事都会安排妥当，不留遗憾。当安慰得差不多了，用手轻轻抚过逝者眼皮，不知道是说的话有灵，还是就差这一道手续。逝者的眼睛都会自然合上。

逍遥床上躺多少天，那天出殡，全取于道士忙不忙。道士忙，他会一边掐着指头算日子，一边心里安排着这几天还有哪几家的逝者要超度。不忙，那张嘴就来，后来就是好日子，可以出殡。

道士定好了日子，主家就开始准备，一应人马就开始动了起来。这时候，总指挥就很重要。家族中的总指挥叫做“总管”，总管、总管，总管一切，不光是大事，小事也要管到。哪几个去借桌借凳，那个人去借碗借盆，哪些人端茶送水，哪些人请客送客，事无巨细都得总管向前。入小殓，入大殓，用红绳量过上，量过下，量过左，量过右，不能偏不能倚，都有讲究，都要总管再三交待。死者为大，灵堂肃静，孝子向前，叩谢贵宾，都得总管在前。

等到出殡的这一天，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哭出一团，生怕有人会说，打了三通埋人鼓，身边冇个痛心人。有人说一场丧事，就是一场戏，演给死者看，让死者放心的去。演给旁人看，让人知道个个有良心，懂孝道，演给儿女看，有样没样学世上，我死了，你也要这么来，演给自己看，想一想日子的艰难，生活的不易。

最后，一场轰轰烈烈的丧事结束，另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又会开启。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从古到今，皆是如此。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演员，都在里面慢慢地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