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喜欢把小说简单地分为两种,一种为写故事,一种为写人。其实在好的小说中这两者是密不可分,互相倚仗的。中短篇里能两者兼顾的很少。故事不传奇了不好看,传奇而同时又要兼顾生活逻辑以及人物的情感逻辑很不容易。至于典型艺术形象,就更不是那么好树立的。写小说,把故事说得令人信服,或者是描写出一个较为丰满的人物形象,能做到其中一点,其实就很难得了。尤其是在如今这种快餐文学时代。
劭丹所做《小镇上的女裁缝》,是一篇不错的写人的作品。
其实更准确地说,小说所描绘的应该是一种生命状态。平和,沉静,恬退隐忍,谦卑善良。
小说的叙事也是平和自然的,详简得宜,有很好的心理刻画。作者没提主人公的名字,名字在这样的故事里也是多余的。因为作者写的本来是人,一个人在前面,背后站的是一类人。作者把叙事背景放在一条古街上。人物的性格是与这样的环境完全吻合的,或者也是在暗示,这样的人生形态已经是和老街一样古朴的东西,也许更多的是陈列的意义?因为这样的人,在这浮躁的社会里,可能已经不多了。
在老街上,时光流逝缓慢,一生悠悠如歌。故事的开头,她便已经老了。她心灵手巧,是手艺精湛的裁缝,在老街上开着小店。过去艰难的岁月,她便靠她的手艺,辛勤的劳作,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一切为了儿孙过上更好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碌中,岁月平安渡过。儿子如愿在繁华的地段,有了宽敞的新楼。一生的辛劳,有了圆满的结果。她可以安歇了的。但是不肯。因为她竟是真的喜爱着自己做的事情,喜欢用自己的劳动,装扮他人的美丽。
儿子知道自己的一切所从何来,总替她设计着种种的商业计划,要她顺应如今的环境,去赚取更多的钱。但是她不感兴趣,心里从没有更多的奢望,对儿子的设想毫不起劲。
喜欢做中式服装,不赶潮流。潮流忽然却来赶她。于是生意忙碌起来。已经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给自己定了规矩每天少做,不打算为了钱忙了。这时候小说叙述了两件事情。拿着时装书里的样子和买好了的布料来找她的爱美的女人,因为费工夫或者手艺不行,没有裁缝肯接的活儿,她本来也不打算接,但是看到那女人的失望,就忍不住的应承了。来找她做中装的姐妹俩,因为要赶着出国,需要几天内做完,她要答应做,除非开夜工。如前所述,她已经老了,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了。她也答应了,主要的原因是觉得那女孩的身材非常适合穿中装,穿上准会很好看。
人生总有种种现实的考虑,那是人活着所必须的。或者说,人人都会有利己的本能,如果为了某种欲求,比如金钱、名誉或者情感之类,人有时做出利人而非利己的事情,那也是很正常的。小镇上的这个女裁缝,不为那些,而仅仅是为了美,为了自己的劳动能够装扮出美,这心灵于是便有了与众不同之处,有了可羡可赏的地方。换言之,有了境界。
人是可以那样活着的,像我前边所说的那样,以那样的生命状态:平和,沉静,恬退隐忍,谦卑善良。同时具有着对美好的赏鉴和追求。小镇上的那个女裁缝,她只是个手艺人。她是没有文化的,她是从来不思考自己的人生的,然而那么容易就进入了生命的大境界。坦然,自有欢喜,如水一般默默,滋润着周围的一切。
她是个普通人。即使眼前不见,我亦知道,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里,都有这样的普通人,如这般安于现状,心怀善意地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他们永不会被推到前台,受人注目,也很少有人去关注他们的心灵世界。他们只如小草,所需不是很多,生命自然茂盛。因为有这样的人在,世界于是永不荒芜。
因此,劭丹的《小镇上的女裁缝》所塑造出来的这一人物形象,便有了典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