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边缘之十七
■编者按:
回放橡皮时期的精彩片段，在年轻一代诗人中，竖，无疑是最天才的一个。竖的个人魅力不仅仅是诗，还有他天生的一副好嗓子，例如，周末的时候，在KTV豪包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引吭高歌与把酒言欢的样子，在路边烧烤摊从黄昏喝到天明的一宿不归，用他当时最著名的一句自我调侃的话说: “ 我最近主要是在忙着喝酒。”但事实上，他不仅仅是在喝酒，他当时的待遇挺让人羡慕的，他天才的诗作受到了老中青三代人的热捧，其中还不乏一些知名的女诗人，当然，关于这些知名的女诗人，名字我就不能随便说了，说多了是八卦，说得适可而止才显示我们，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嘛，我们混的是诗道，不是黑道，名字有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是呢，竖现在最不愿提及的就是橡皮时期和他北漂的日子。
既然他不愿提及，我也没好意思去过多询问。总之，他是有意识的潜入湖底，把自己给藏了起来。偶尔我会想起他，但我没他的联系方式，我只能从张3或张羞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一部分不尽人意的生活或者是写作上的某种困顿。可困顿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呢？就这一问题我专门问过张3，可张3没有回答。时隔几年之后，张3在最近的一篇书评文章中又发明了一个新词，他自称是“废掉的一代”，算是对困顿的一个回答么？
我突然间又想起了竖，并通过名片推荐加他。我说我准备在汉语边缘做一期你的专辑，他说算了吧他已经过时了，我说你怎么可能过时呢？你是论坛时代的一个山峰，而现在是微信时代，平庸得很…………碍于面子，他勉强答应了，并发了一个电子档给我，他说那是他的第一部诗集，他现在正在准备出版他的第二部诗集，原来他一直在写？阿门。
——张军
●竖的诗
轻轻的五十克拉
放在那
轻轻的
五十克拉
昨天
在月光下
我捡到它
晨光里
我亮出它来
满满的一把
在成都的一个书店门口
在成都的一个书店门口
三个男人坐在三把蓝色的椅子上
喝茶 翻书 抽烟
讲四川话
在成都的一个书店门口
我坐在一把蓝色的椅子上
抽烟 写字
偶尔停下来
听听四川话的声音
妈妈和妓女
陶阳听见自己说：
女人分两种
妈妈
和妓女
他知道
一部电影的名字
叫妈妈和妓女
在这时候他想起来了
他还知道
妈妈和妓女
都是女人
他发出的声音
传到他耳朵里
几乎同时
徐严笑了起来
一路上
他笑过好几次
这时候
他又笑了笑
所以
陶阳不光听见
自己说：
女人分两种
妈妈
和妓女
还听见
一个人的笑声
虽然很轻
他还是听见了
3和7
如果强调的是 10
那么 3 和 7
是一对
或者说
3 和 7，互补
如果强调的是
先后
那么，3 对 7 是一种威胁
如果强调的是
多少
那，7 对 3
是一种威胁
如果什么都不强调的话
那么
3 就是 3
7 就是 7
一双鞋
一双鞋在地上
鞋里没有人
两只鞋离得不远
并且可以想象出
鞋里有人的时候
把两只鞋重新摆一下
直到
取消想象中的人
好了
再说一遍：
有一双鞋在地上
鞋里没有人
老太太哭了
老伴死的时候
她没哭
他躺着那么多年了
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那么多年了
想想
她就哭了
菜青虫
它怎么这么肥
而且这么绿
成天就知道菜叶子 菜叶子
看着它那股子蠢劲儿
我想
如果是它 我早就不活了
不过
我要真是它
不也就这样
火车的关系
从看到它们
到一直盯着它们
不过几秒钟
这是因为
火车的关系
一共有三只
鸭子
离铁轨很近
一动不动地
站着
也像是因为
火车的关系
落地窗帘
她把落地窗帘挂在客厅中间
这样
客厅分成了两部分
我们仍然在原来的地方吃饭
在原来的地方睡觉
在吃饭的地方
看不见睡觉的地方
在睡觉的地方
看不见吃饭的地方
看见的是
窗帘 正面或反面
常常
我在窗帘这一边
想想窗帘那一边
偶尔还会掀开窗帘
看看是不是
和我想得一样
和一个混蛋去埃及
和一个混蛋去埃及
不是因为埃及的金字塔
以及尼罗河
更不是为了培养
和一个混蛋的感情
只是因为
那好过
和心爱的人厮守一辈子
说法
一个长成树
一个长成鸟
两个都努力活着
好给生命一个说法
鸟飞走了
树留在原地
时间过去了
鸟回到树上
对树说
“哪都一样”
树说
“这里每天都不一样”
长途车
和所有人一起上了车
我的家人也在里面
我是个反应慢的人
很勉强才挤上了车
车开了
去哪儿我不知道
但我无法不上车
因为
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留在车站
干嘛
车上的人有的坐着
多数都站着
我不能说我的位置是最差的
但已经很差了
我不但踮着脚
而且连个扶手也抓不到
不过这难受劲很快就过去了
当车经过一些拐弯和颠簸
我觉得松快多了
有的人笑了起来
这时候我开始留意车上的人
我的家人
他们的处境并不比我好
所以也顾不上我
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我谈不上有什么感觉
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女孩在跟前
我寻找着
令我心动的事
寻找安全和愉悦，象一种本能
但我看不到所有的人
这时
一辆既宽敞又豪华的大客
赶过了我们
它在前方的车站停了下来
我们的车也进了站
车上一下下去很多人
从他们车上也有人上来我们这
但少得多
我仍在这辆车上
我的要求不高
只要能比刚才舒服就可以了
这会儿我几乎能看见车厢里
所有的人
我挨着家人坐了下来
开始四处学么车上的女孩
有两个，长得挺漂亮
车厢里开始有人聊起了天
天南海北
五湖四海的聊着
等时间过去了
等精力最旺盛，最能说的那个
也觉得累了
车厢恢复了平静
窗外在下雨
我开始感觉到
旅途的漫长
那是第二天，在又一个车站
很多人下了车
等我醒来
我的家人已不在了
我不明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安排
我带着无法声张的恐慌，不敢作任何决定
在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没有任何决定可作
但我渐渐喜欢上了这辆车
我不知道，自己要跟着它去哪
车上剩下的人
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块
我们成了同伴
一个姑娘
嘴角带着笑，含着脸
不断有新面孔出现
也有慢慢熟悉的人离去
总的来说：车上的人已不多
我有点紧张
也有点悲伤
尤其在别人睡着的时候
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在想如果这车上最后
只剩下我一个人
该怎么办
终于，那一天比我想象的来得还早
车上只剩下了我
和司机，两个
他是个沉默的人
从一开始
就只是不断地开着车
加油吃饭解手
喝水
他只做这些，他必须做的
当车驶进了又一站，他踩了脚刹
在座上靠了会儿
然后站起身朝我走来
他并没看着我
但在跟我说话
他说：
这辆车是你的
你来吧
也不管我有没有听明白
他自己下了车
沿着路
徒步往前走去
并把脱下的外套搭在肩上
过了很久，我才坐到驾驶座上
我并不会开车
但车被我误打误撞地启动了
我全神贯注地往前开着
象个醉鬼在摸索平衡
我笑了出来，眼泪
流到了脸上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种无边无际的
感觉
作者简介:竖，生于1972年，诗人，独立电影《诗人出差了》主演，出版诗集《和一个混蛋去埃及》等，现居上海。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