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了一张纸条条儿〡沉默的水红树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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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庚子大疫，笼闭陋室，完成长篇小说一部，名为《沉默的水红树》。近十六万字，共四十九章。全书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每一章的标题，即为本章的叙述者。匆匆一载，疫情持续，滞留乡野，且连载之，供大家闲阅。可留言，可转发，可赞赏，可忽略。

2.老四

我们刚从大土坡上采茶回来。天很黑，快下雨了。我本来不打算回的，青幽幽的茶，不采下来真可惜。过几天，又要回工地，素珍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她说，你看这天黑得，肯定要下暴雨。先前太阳大，晒得肉皮子疼。这会儿天上飘满了乌云，黑得巴地，风一吹，竟有点冷兮兮的。

“你先回去煮饭吧，我再采会儿。”

“算了，都回吧。”素珍说，“今天采不完还有明天呢，雨肯定很快就要下了。”

我望了望天。端午边，磨刀水，下下来也好。

回到家，我们倒了茶，正准备煮饭。碧云慌里慌张跑下来，直说，四伯，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说着，她将一张纸条条儿递给我。素珍喊她坐，她不坐，满脸焦急。纸条条儿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潦潦草草写了一二十个字，我努力辨认，也认不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萧给我的，说是他爸爸叫她给我的。”碧云说，“我到处找，又打电话，他在水井湾采茶的，土里也没人。等我回来，萧萧才把这个给了我，我又不识字。”

“字太草了，我也看不明白。”我说。

碧云一脸慌乱地看着我。

我又举起纸条条儿看了看，上面的字真的太草了，鬼画桃符一样，哪里认得出来。我会认的字本来也不多。

“拿去叫他三伯看看。”素珍说。

“不晓得他们回来没有。”碧云说。

“应该回来了，你先去看看嘛。”

碧云慌里慌张地去了。

“这几天老幺神色不对。”素珍说，“在坡上采茶碰见他，明显不像之前”

“煮饭吧。”我说。

天上打了一声闷雷，接着又是一记炸雷，噼啪一声连房子都震了一下，轰隆轰隆的像是黄缸在天上滚。我走到阶沿上看天，就听见碧云在老三家场坝头喊我。如果雷声一响就下雨，是下不久的，跑一阵就过了。我边走边想。已经打了一会儿雷，雨还不下，很可能被打跑了，也可能要来一场大雨。天黑得这么凶，不下一场大雨是不会收场的。这么想着时，我走上了老三家的场坝。

老三站在阶沿上，立起像根锄把，垂在胯胯边的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条儿，似乎在专等我的到来。见到我，他嘿嘿笑了笑，垂下的手稍稍上抬，像是隔着几匹梁子几道湾看着那张纸条条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碧云，我对不起你，主要是对不起两个娃，你打电话就晓得了。”读完，他又抬眼望着我。

碧云也望着我。

“那就打电话啊，再打。”我说。

三嫂出现在大门边，说，都进屋坐嘛。我们没答白，看着碧云拨电话。她站在大门边，疑惑地望着我们。

“还是没接。”碧云说。

“老四，你打过去试哈看。”老三望着我。

手机铃声响着，没人接，迟迟没人接，最后嘟的一声自动断了。

雨下起来了，轰隆隆的从对面山上奔过来。时间很短，而你可以看见，大雨挟裹着一团雾，从对面山上奔过来。先到的是一阵风，呼啦啦吹过屋前的杉树，卷起阶沿上的蛇皮口袋，甚至掀翻场坝里的木架子。然后，大雨轰隆隆就到了，你能听见，先是一颗两颗打在瓦片上，接着劈里啪啦像满地滚的黄豆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屋檐水直淌，啪哒啪哒打在阳沟里。场坝里水花四溅，腾起一片烟。黑云里扯出一道道闪电，滚滚的雷声就像大炮在天上炸。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望着雨，似乎忘了老幺的事。因为雨实在太大了，好像瞬息之间把所有的事都轰成了碎片。除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时间很短，又似乎很长，我才反应过来。

“我们得去找。”我说。

“找？”老三说，“电话明明通了，怎么不接呢？”

“水井湾，后阳沟，屋团屋转，连茅斯里，我都找过了。”碧云说。

“多喊几个人，分头去找，到处去找。”我说。

老三茫然地望着我。

“要不，问哈萧萧，看她晓不晓得。”老三说。

“她一个细娃儿哪里晓得！”我说，“屋场里人手不够，我去喊四毛和东老幺，你喊秉成，快点。”

我一头扎进雨中，跑去四毛家。密集的雨珠打在我头上、身上，凉浸浸的。老三站在阶沿上喊秉成，大雨轰轰的，怎么听得见。老三喊了几声，都没有答应。我一边跑一边说，给他打电话，哪里喊得答应嘛。秋司坐在阶沿上。我问，四毛在屋里没。他说，晓得他，这么大的雨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坐嘛。我说，那我等哈儿来找他。我从秋司家的后阳沟一趟子跑上东老幺家。他们正在堂屋里吃饭。

“那等一哈哈儿，等我刨完这口饭。”东老幺说。

“先前我在水井坡上采茶，还听见幺表婶在喊啊。”他表孃说。

“他留了张纸条条儿叫打电话，”我说，“打了无数次电话，通了，就是没人接。”

“可能是信号不好。”他表孃说，“今天这背时雨又下得凶。只要一下雨，我那个背时手机就没信号。等雨停了再打看。幺表叔是在哪里采茶？水井湾啊。照说下这么大的雨，也要回来呀。莫不是去了别处采吧，下雨就在哪个屋里躲雨了。”

“嗯，不在水井湾的话，”我说，“要么去了大湾，要么去了五丘田沟里。要是去了大湾，可能会在陈国四屋里躲雨。要是去了五丘田沟里，田湾老兵不在屋，那只可能在对门秉成屋里躲雨……”

“这么大的雨，”他表孃说，“肯定是在哪个屋里躲雨嘛。”

四毛还没回来，我和东老幺走上他家的阶沿。萧萧在堂屋里玩，看见我们，她嬉笑嬉笑地躲了起来。我去私檐上喊碧云。然后，我走进堂屋，问萧萧：

“你爸爸除了给你一张纸条条儿，说过没有他要去哪里？”

“没有欸。”萧萧笑着，躲在椅子后面。

碧云和老三从灶屋进来了。

“问了秉成没有，老幺在不在他屋里躲雨。”

“那会没有哦，”老三说，“我打电话过去，叫他过来帮忙找，他都没说啊。要是在他屋里躲雨，肯定会说的嘛。”

“那你赶紧再给秉成打个电话，”我说，“叫他莫过来，直接去五丘田沟里看看。四毛还没回来，就我们这几个。我去大湾，东老幺麻烦你下门口沟里看看，老三你去黑山湾。碧云你再到水井湾上上下下找找。”

“妈，爸爸还说”萧萧说。

“还说什么，背时猴儿？”碧云说。

“还说，他要晚上才得回来。”萧萧说。

于是，我们打了伞，分头去找。雨丝毫不停，路上洗出了一股一股的水，直往山下冲。回去拿伞时，素珍说，你不吃点饭么，煮好了。我说，没时间了，待会儿吃吧。走进树林竹林里，只听雨打树叶竹叶稀里哗啦的响。走到梁子上老大家场坝里，看见老大正好出来，问他看见老幺没有，他说没有。穿过杨老广家的树林，翻过梁子，走到陈家场坝里，又问他们看见老幺没有，他们都说没有。我继续朝大湾走，但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不会在地里的，一定会在一个轻易找不到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