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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〡乔紫叶
阿黄离开了，很突然，很意外。
在农村，猫和狗都只有统称，没有自己的专属名字。阿黄也一样，我们唤它一声“喵”，它就来了，在脚边蹭一蹭，表示听懂了呼唤。
它品种普通，浑身橘黄色。当初父亲花30块钱买它回来时，只有两三个月大，拴在阁楼里驱赶老鼠。那里放着每年收割的稻谷。后来不种稻谷，阿黄也就自由了，随便出入。时间一晃而过，它在我们家守护了十数年，度过了一生。为了纪念它，就给它取个名字叫阿黄吧。
自从前年冬天父亲离开后，我们也突然意识到阿黄有点老态了。它来我们家多久了？除了父亲，我们都不记得阿黄的真实年龄。只是经常看见它趴在冰箱顶上、窗台上、纸皮箱上，甚至是地板上打瞌睡。若去逗它，它翻个身，继续眯起眼，实在不耐烦了就举起爪子表示反抗，或者直接起身走开。与别人家的猫相比，阿黄是恋家的，温顺的，大气的，也不怕生人，仿佛所有的世面都见过了。在村里溜达，它从来不大惊小怪，也不到处乱窜。
父亲偶尔出趟门，最惦记的是就是它。虽然常常因为它吃不完饭而呵斥它，每次外出回到家里，总是要看到它才心安。
阿黄是只公猫。在父亲的观念里，每年春天母猫一叫春，公猫就会闻声而去，从此就留在母猫身边，不再回原来的家。为了能留住阿黄，父亲做了个决定，放它自由活动之前叫阉鸡匠给阿黄做了绝育手术。在村里，这是首例。可能是摆脱了“七情六欲”的困扰，阿黄确实没被“诱惑而去，不管出去溜达多久，总会回到家里。
一只没有了生育能力的公猫，在同类当中不知是不是也会产生自卑。不管任何时候，阿黄总是独来独往，从不跟别的猫亲近。偶尔有猫从家门前路过，它会突然蹿出去，身体一弓，发出“呲呲“的声音。这是它捍卫地盘的有效方式，同时也拒绝了与同类亲近。它似乎连正常的友谊都不需要了。
阿黄不怕陌生人，也不怕狗，却怕鞭炮声。每逢节日，村里放鞭炮，它第一时间躲起来，饭也不敢出来吃了。因此，每个热闹的节日，便是阿黄最痛苦的时候。有时候躲在外面好几天也不见回来。
虽然在这一点上阿黄显得有些胆小，它身上其实依然保留着一份独立的野性。有时觉得家里的饭不好吃，它会自己出去抓老鼠来改善伙食。因此，当家里没人，不能及时喂养它，我们也不会过于担心。
2019年夏天，姐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大的孩子在增城上学没人带，只能让父母去帮忙带他上学。增城毕竟是城区，阿黄在村里上房跳瓦四处晃荡惯了的，怕是没法适应。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父母周五从增城回来，给阿黄喂两天的饭，周日去增城之前给它多留一些食物，留一扇窗，让它自由出入。但大多时候，下次再回来，碗里的食物都没吃完，长霉了。阿黄估计是厌倦了剩菜剩饭，干脆自己抓老鼠，衣食不求人。
去年疫情过后有几个月的时间，母亲跟姐和弟去了增城，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阿黄吃饭的问题又成了最头疼的事，长期让它在外面自己找吃的也不是办法。我去镇上买猫粮，问了几家商场，都没有。他们说没人买过这种东西。只能网上买。弟一直向我强调，阿黄不吃猫粮，邻居家带了一只宠物猫回来，只吃猫粮，他去拿了些猫粮给阿黄，它一点都不吃。不过这次，阿黄接受了猫粮，在家里没人的日子，它也会回来吃一些。
每周末我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阿黄是否在家，若没在，便担心它是不是在外面出了什么状况。还好，每一次它都会平安出现在家门口。家里没人，阿黄似乎也不愿意独自呆着。每次都是等家里人回来后，它才一路“喵喵喵“叫着跑回家，仿佛它也是远归的客人。当远远听到它一路叫着跑回家，我们比它更高兴。
这样一只独立又通人性，而且会恋家的猫，在7月9日（周五）这天永远离开了我们。再也听不到它“喵喵喵”的亲切叫声，再也看不见它在窗台上打瞌睡、在门口打滚了。
二伯告诉我，有几天看见阿黄在我家门口呕吐，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上周末我回来还好好的呀，偏偏这几天出了问题。看见阿黄这样，母亲一定很着急，却又束手无策。最后，阿黄选择了在我们家那棵枇杷树下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愿它脱离今世的痛苦，去到另外的国度里可以继续追随着主人，无忧无痛，相互为伴。父亲若见到阿黄，应该还会记得它吧。
打开冰箱，看见盘子里的鱼肉还剩了些，这是我上周六买回来让母亲煎了给阿黄吃的。父亲生前，也经常吃煎鱼。19年秋天开始，他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已经不能自己开电动车去镇上买菜了。他叫弟买了一条几斤的鱼回来，煎好之后挑了一半鱼肉装好放在冰箱里，想着先吃完另一半再吃。只是，他的胃口已经很不好了，等我们周末回来看到冰箱里的鱼肉，虽然是煎过的，表面还是起了些霉斑。弟执意要扔掉，父亲舍不得，非得要亲自确认一下，还跟弟吵了一架。后来，他再也没吃过鱼了。
那一刻，我心里好难过，站在枇杷树下不知所措，寻找阿黄的身影，希望听到它的声音。那一声熟悉的“喵”，犹在耳畔回响，而眼前，只有空空的泥地，枇杷树叶在风里兀自摇着。犹豫了很久，才把结果告诉了弟。弟说，阿黄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如果它可以等我们回来，就不会离开了。他觉得，阿黄呕吐是吃错了东西，母亲不懂得给它喂白糖水解毒，导致了它的离世。
在照顾阿黄上，弟一直比较有耐心，有两次阿黄头上和屁股上长了疮，灌了脓，我看着就慌，倒是弟很淡定地给它伤口上涂牙膏，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后来阿黄真慢慢痊愈了。阿黄的突然离开，弟一定比我更难过。
阿黄的离世，不能怪母亲的，我相信它是真的老了。自从父亲离开后，这个问题就已经在我脑海中出现过不止一次。阿黄的老去，也是我们必然要面对的一个结果。年初，弟告诉我阿黄有颗门牙断了一截。后来每次听见它吃猫粮发出声音的时候，我都担心它会不会把另一颗门牙也咬断。母亲不去增城后，就没给阿黄喂猫粮了，一天给它喂两顿饭。那袋猫粮还搁在角落里的。阿黄吃饭的那只铁盘子，母亲已经洗干净收了起来。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养猫了。
父亲喜欢养猫。在阿黄之前，有一只狸花猫养过几年，从老房子带到新房子之后，有一天跑出去被狗咬死了。再之前，还养过几只橘黄色的猫，有一只也是公猫吧，特别凶。父亲想把它丢弃了，弟去后山抓它，手上被咬了两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地跑回家。算起来，阿黄在我们家的时间是最长的。因为是父亲生前亲自喂养的，对我们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给阿黄拌饭一直是父亲的任务。这两年，这个任务自动落到了母亲身上。我们吃饭的时候，阿黄总是坐在地板上，靠着母亲这边的位子，这是以前父亲喜欢坐的地方。十多年来，阿黄已经养成了许多习惯。它是否知道，经常喂它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几个月前，阿突然不吃咸鱼，不吃米饭，猫粮也只闻一闻，它似乎对吃失去了兴趣。这是它老去的征兆吗？我们都不太注意，以为它还可以活得更久。没想到，它却离开的这么突然。很多东西你以为是天长地久的，那一天突然到来的时候，你才明白，人世间一切的陪伴，都是那么短暂。
走好，阿黄，谢谢你来到我们家这一趟。
2021年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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