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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一谈“我偏要勉强”

如果要问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里你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很多人的答案都是赵敏的那句“我偏要勉强”。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见血封喉,好似乎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可以勉强得来的,其实不是。

结合当时张周大婚的情景,赵敏,一个身怀罪名的妖女,她的身份是元朝郡主,她闯入了明教教主和峨眉掌门的婚礼,就在两人拜堂行礼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并说一句你跟不跟我走。哪里来的勇气呢?就因为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一撮金毛么,不是的。

我们的明教教主张无忌在见到这缕头发的时候,果然连新娘子都不要了,当众悔婚,跟着赵敏跑出去。他跑出去的理由很简单,要去救义父。他对周芷若说:“义父于我恩重如山,芷若、芷若,盼你体谅。”然后留下满堂的宾客,和尴尬的周芷若。

这种逃婚的情节,在电视里有过,生活里也有过,但不会像金庸先生所描写得那样干净利落。

二女争夫,血溅华堂。这一幕里,张无忌是配角,赵敏和周芷若才是主角。作为新妇的周芷若,她是一个相对静止的画面,她原地不动,红布也没有揭去,只是听着张无忌和赵敏的对话,等到赵敏提及到金毛狮王谢逊,张无忌要跟赵敏走的那刻,她才有了动作。兔起鹘落,尽是杀招。

周芷若这个举动,是有点泼皮的,不符合她之前为了这场婚礼营造出的人设。她一出手,就已经输了,她越狠就越显得赵敏的无辜和可怜。

周芷若不是输在与张无忌的感情基础上,也不是败给赵敏的那份“勉强”。她是输给张无忌那句“义父于我恩重如山”,输给了人伦孝义。赵敏知道张无忌的“弱点”,张无忌是一个感情很丰沛的男子,金毛狮王的养育之情,他不能不顾。这一点,赵敏拿捏得刚好。

相反,周芷若的秘密全都在别人那里,随时都有可能公诸于世,她是没有任何底气的。可是如果她大方一点,不伤赵敏,让张无忌跟着走,于情于理她都有可回旋的余地。这正是金庸先生所制造的矛盾,也是整部小说的一个高潮。但等这个潮水退去之后,就会发现人生最为精彩的时候,是潮涨,不是潮落。

周芷若把人生最精彩的一场戏,给了赵敏,九阴白骨爪,素手裂红裳,之后便只有真相大白后的毁灭。

很多人都喜欢赵敏那种“偏要勉强”的一腔孤勇,不太喜欢周芷若那种满腹心机。因为赵敏比周芷若活得更有底气,赵敏可以为了爱情抛去郡主身份,可以背叛朝廷,嫁魔随魔。她的人生是一个不断丢包袱的过程,她可以很洒脱,很肆无顾忌。财富地位,她都可以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自己拥有。就算放弃,她也可以很无所谓。

周芷若不可以,从接任峨眉派掌门指环起,她就要扛起生命里的所有包袱,振兴峨眉,驱除鞑虏,这些包袱都太沉重了,她选择一个人抗着。不管是灭绝师太的诅咒,还是她对张无忌的那份情感,周芷若都不能“偏要勉强”。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草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向上爬,在她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两字,有的是委屈,有的伪装。她可以不择手段,她要用尽力气,费尽心机,才能在江湖法则下生存。

周芷若是不可爱的,这个人物的构建还不够丰满。但这样的周芷若也更真实,也更贴近现实一些。每个人都是有缺憾的,都是会被缚住手脚的。每个人也许不会是赵敏那样的白富美,每个人又有可能确是周芷若般的渔家女。

在张无忌给赵敏画眉的时候,周芷若突然出现,搅得张无忌突然慌了神,她说:“你只管和她做夫妻、生娃娃,过得十年八年,你心里就会只想着我,就只不舍得我了,这就够了。”这句话不像赵敏“我偏要勉强”那么有力度,那么张扬。它有放的意味在里头,让张无忌回想无穷。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也许,和赵敏远走蒙古的张无忌,总会在某一个风声猎猎的晚上,看着帐前的月光,想起孤身天涯的周芷若。

有人说:有的故事是“非你不可”,有的故事是“我偏要勉强”,有的故事是“我不愿将就”。

“我偏要勉强”,太过于理想化。毕竟现实生活里,总有太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倚天屠龙记》的书尾,金庸先生在他1977年修改的后记中写道:“真正的人生其实并不是这样子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这里不仅仅是指他不懂得那些人世间的情感,还有对人性以及生命的认识。

也许,对于金庸先生而言,赵敏的那句“我偏要勉强”,是赵敏自己的信条。只是在那个武林时代里,一个武侠人物对自己生活一个注解。

而我们的生活更像一场无剧本的演出,你无法预料在下一个情节你会遇见谁,发生什么奇遇和故事。有可能你只能当一个观众,去目睹别人的曲折离奇,偶尔感慨一下江湖之大;有可能你会成为一个龙套,去陪衬主角的花边角料,唏嘘武林一场夜雨伤神;也有可能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空欢喜。

那一句,“我偏要勉强”,还是成为了我们不甘心的符号。

倘若是周芷若说“我偏要勉强”,那又是另一种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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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光发誓有用,要爱情做什么 原创 2016-09-09 sixgod 六神磊磊读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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