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牛这三十年来，自问俯仰无愧于天地，行得正坐得直。虽孤身一人在这乱世四处漂泊，但从未干过鸡鸣狗盗之事，亦未调戏过良家妇女。
唯有一件事，在心底压了数年，那就是他一直忘不了依依。她虽不是他害死的，却也因他而死。
大牛跟依依两家是邻居，小姑娘名叫杨柳，从小就长得水灵，轻盈灵动，娉娉婷婷，宛如春天里杨柳依依。正好她叫杨柳，所以有人叫她杨柳依依，也有人叫她依依。
他一路看着她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漂亮。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动人。
他虽打小爱慕依依，但是望望自己家徒四壁，父母双亡，养活自己都费劲，更何况去养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于是就将自己的心思瞒得紧紧的，只要能借帮杨家老爹干活的名义看她一眼，便已知足。
杨家有女初长成，而且是个大美女，很快在这个不大的许州城里流传开来。眼瞅着来她家提亲的媒婆踩破了门槛，杨家老爹都没有松口，直到城里有名的大富商冷家派人上门。
02
看着杨家老爹咧不住的嘴角，大牛也不觉得是依依高攀，因为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生活。
可就在她大婚的前夕，杨家老爹跌跌撞撞地跑来，求他去找依依。她逃婚私奔了，跟一个叫杜天的书生。
大牛知道这个书生的存在，虽然他们俩瞒得紧，但是他对她更上心。他见过那个书生趁着她家无人，偷偷来找过她。他希望她幸福，所以从不曾吐露半个字。
可是杨老爹跪倒在他面前，求他帮忙。
杨老爹说他打听过了，冷家有钱有势，冷家少爷也一表人才。依依嫁过去衣食无忧，虽然只是做妾，但是冷家家大业大，还能亏待了她？跟着那个穷书生，两人无钱无势，再背着逃婚的骂名，以后依依怎么抬头？
他是依依的亲爹怎么可能害她？她还小，一时被爱情迷昏了双眼，但是他们俩是她的亲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不拉她一把？
杨老爹说的很有道理，在出城的那个小树林里，他追到了他们。
03
大牛亲自将依依送进了冷家，虽然不舍得，但还是替她开心，以后她便可以锦衣玉食，再也不用受穷了。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依依肯定会恨他棒打鸳鸯，但只要她以后幸福，他情愿被她恨。
没曾想依依嫁进去没几个月，大牛便听说冷家又大张旗鼓的纳了几个小妾。他心中一紧，便去偷偷打听。
这一打听不要紧，冷家少爷并不是如杨老爹说的那样完美。仗着自己财大气粗，自己也算风流倜傥，整日沉迷于女色。家中已有几房妻妾，仍跟一群狐朋狗友流连于烟花之地。喝醉了酒，没少虐打自己的妻妾。
大牛后悔极了，原以为将她送入了福窝，没成想却亲手将她推进了地狱。
想到她可能会被打的鼻青脸肿，他的心就一阵阵的刺痛。她虽出身贫寒，可也是他们手中的宝，何曾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而且以她的心性，他更怕她想不开而走上绝路。
他想尽了各种方法都进不去那个高墙大院，还被打了出来。他不死心，实在忧心依依的安危。
碰巧，冷家老爷五十大寿要大肆操办，府中需要增加大量小厮来帮忙。趁此时机，他终于如愿进入了冷家。但谁知进去几日，根本接触不到整日被关在大宅子里的依依。
不过他却打探出了一个消息，就在冷家老爷寿辰之日，一个叫杨柳的小妾暴毙。冷家嫌晦气，直接偷偷扔到了乱葬岗。
04
大牛心灰意冷，怀着愧疚的心情找杨老爹喝酒。要不是他追回他们，他们会不会生活的更好？
“锦衣玉食算个屁啊，哪有命重要？”大牛悔不当初。
杨老爹老泪纵横，“要不是我当初贪图冷家的彩礼，加上依依遇上了路天那小子贪财怕事，我怎么会坚持让依依嫁进冷家？”
原来，当初杨家老爹早托人打听过冷家少爷并非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但是依依的美貌声名在外，引来冷家这样财大气粗地砸钱，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就动心了。
更重要的是，他早就知道依依跟书生跑不远。
依依离家出走之后，他就接到冷家口信让去那个小树林截他们。那个书生早就收了冷家的银子，带她出逃只是让依依死心而已。
他们老两口想着，既然都不是良人，与其跟着见钱眼开、毫无骨气的书生勉强过穷日子，还不如嫁去冷家，虽然不一定会幸福，但最起码衣食无忧。
大牛这才想起，当初追他们，那个书生只是挣扎了两下，便放开了依依的手。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的身高马大吓到了他，他又怕伤害到依依才放的手。
而他大牛是充当了拆散了鸳鸯、又送她到地狱的大傻子。
心灰意冷的大牛收拾行装开始四处游荡，他实在没办法原谅自己，深爱着她，却亲手毁了她。
05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大牛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
在一个小茶摊休息时，他总觉得这个正在忙碌的老板娘很熟悉。一道从左脸贯穿到下巴的伤疤遮掩了她的容颜，可是那双眼睛却是他几十年都忘不了的熟悉。
他的心跳快得他喘不过气，端着的茶碗随着心神的巨大震荡再也拿不稳了，咣当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老板娘寻着声响看到了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大牛，“是大牛哥吗？”像是同样不可思议的震惊。
这熟悉的声音再无第二可能，不顾周围诧异的人群，大牛哐当一声跪倒在依依面前。就算跪死在她面前，也要赎罪求得她的原谅。
她连忙将他拉起，他却执意不起，看着她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他就知道她一个女人在这乱世存活有多不容易。而他却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他有何脸面受她这一声“大牛哥”？
等她好不容易搞清楚了一切，才含着眼泪告诉他，她从未怪他，相反还要感激他。正是他，她才会勉强存活到现在。
06
其实，在冷家少爷一次喝醉殴打她时，便得意洋洋地宣称，你以为谁都抢着要你？还心心念念着人家，殊不知是那个蠢书生自己找上门来，把你卖给冷家的。别老一副为爱贞洁的模样，早被人给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货。
那时，她便心死了，如行尸走肉一般。而这幅样子更是惹得少爷大怒，少不了受皮肉之苦。
她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还好身边的小丫鬟心地善良，看不得她整天半死不活的。告诉她外面有一个少年，三番五次的要进冷府，都被打了出去。她偷偷打听过，他都是为了你而来。这世上还有人一心挂念着你，又何苦一心寻死呢？
听进了她的话，她从此绝了想死的念头，恢复了斗志。最后，经过谋划，在小丫鬟的帮助下，趁着冷家老爷大寿人员混杂，府门大开，到处都是来往贺寿的宾客，她便扮做跑腿的小厮趁乱溜了出去。
她偷偷回家告知爹娘实情，看着一身伤痕的依依，老两口知道在冷家再待下去她肯定性命不保。她再三交代他们对外就当女儿已经死了，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他们都活不了。
其实她也去了大牛家，可是不见他的踪影，便自己带着盘缠连夜逃走。
07
她一个女人在外，只好刮花了脸，对外宣称家人都在瘟疫中死绝，只剩她一个人苟活于世。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里，大家都可怜她。靠着一个小茶摊和一双手，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本想着就这样度过一生，没想到却在千里之外碰到了大牛。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大牛决定再也不流浪了，就在这里陪着依依，一辈子做她的帮工。
虽然依依从未怪他，但是如果当年他勇敢一点，不听信一面之词，就算不能让她过上富裕的生活，也一定会用命护她周全，不会让她颠沛流离，受这么多的苦和累。
“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大牛颤抖着问依依。
“可是我如今……”依依摸着脸上的疤痕，“丑的连淫贼都不敢靠近”，她自嘲地笑笑。
“可是我从心底里感激这道疤呢”，大牛憨憨的笑着。如果不是这道疤，貌美的少妇一个人在外怎能不惹人惦记？何况当初她就是被美貌耽误终身的。
“这可是你的护身符啊”，他摸着她早已不再光滑的脸感叹道。
兜兜转转了半生，两人还能再相遇本就是天赐的福气，还等什么呢？以天为誓，以地为媒，两人成了亲。
掀开红红的盖头，还是熟悉的、娇美的脸庞。至于那道疤，只是她为在乱世中自保，求一个大夫做的假的。
光洁的脸庞一如十五年前，除了岁月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娇羞的美撩拨着他的心绪。
文/大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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