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5 摄于湖南
返乡总是匆匆。
舅妈昨晚无意说了一句：“你要是在县里工作，就可以常常回来看看你爸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少时，向往倚剑走天涯，十年寒窗苦读，只期以后飞得越远越好。而今而立之年将至，才读懂梁晓声写的那句：“孩子若是平凡之辈，那就承欢膝下；若是出类拔萃，那就让其展翅高飞。"
十多年求学路，命运浮沉，摸爬滚打里，我勉强长成了家族里所谓的“有出息”的孩子，却也和家乡渐行渐远了。
此刻我正坐在离乡的高铁上，车窗外是一闪而过的广袤原野。正值盛夏，荷叶已田田。
上周末刚到站时，邂逅漫山遍野的蓝天和绿意，拉着行李箱的我，恍然间，像掉入菊次郎的夏天。
20230721摄于湖南
而今，我又启程离开了。天色却一改早几日的一碧如洗，蘸满朦胧的灰意。
有点感伤，却又不知为何感伤。
前两日，捧了盆花，和父亲去母亲坟前看望。
寂寂的墓园里，只有蝉鸣的声音，我蹲下身，脚下的黄土里，盛放着我亲爱的母亲。
我有好多话想要跟她说， 却什么也没说。
夏风猎猎，请一定要把我的想念，说与她听。
外婆已经八十四了，一天天肉眼可见地老去。每回来一趟，她就拉着我的手，说，见一次是一次，下次就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了。
我笑着打断她，说外婆寿比南山，会活到一百五的。
她摆摆经脉突兀的手，咧出缺了好几颗的牙齿，说，哪能啊。
我给她剪指甲，然后说，外婆，我给你的手拍个照吧！
她疑惑地说，这有啥好拍的呀。
我不管，“咔嚓”摁下快门。就是这双布满沟壑与老茧的粗糙的手，拉扯大了四个儿女，抱着襁褓里的我，热了扇风，冷了添衣。
十九岁的外婆（中）
她从抽屉里翻出六十五年前的老照片。那个时候，外婆十九岁，刚为人妻，头发茂密乌黑，脸上稚气未脱。
现在的她像老树干一样枯萎下去了，晚上看到她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干瘦得就像一张旧报纸。
我和她一起读《圣经》，她老到已经要老花镜和放大镜一起用才能看清了。我邀她出门去河边走走，她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人老了不要出门”。
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常常丢东西找东西，柜子里塞满了我给她寄的各种快递，有些甚至都忘了开封。
可是啊，当我背起行囊再次启程时，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给我煮上好几个鸡蛋。
时间如此凛冽无情。
我悲戚地想起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父亲也老了，脸上沟壑纵横，却还记得我最爱吃门口菜市场卖的虎皮凤爪——以前大学放假回家，他就会去菜市场买一碗回家。
可是，在举起筷子的那一刹，我才意识到，多年过去，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吃凤爪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快速长大，快速离开小城，快速告别从前，我的外婆、我的父亲，我的许多长辈，却一直缓慢地、安静地留在从前的记忆里。
他们还小心翼翼地记得我儿时的口味喜好、饮食习惯，只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外孙、女儿、侄女，已经长大了、改变了。
时光啊，你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夺人青丝、明眸，以及矫健的身姿。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唯一的安慰，是看到生命的延续与传承，老一辈日渐老去，我们正当壮年。
年少时，期盼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现在，我只愿家中老人健康长寿。
此刻，列车疾驶，家乡越来越远，窗外青山绿水。
脑海里，儿时读过的各种诗句，纷纷扬扬：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我笑青山颜不变，青山笑我已暮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一锤定音的最后两句，是：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山一重，水一重，与君有相逢。
Shine于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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