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趣事

两点多才看到，回他：在医院呢，你说说看。

“刚刚手机装口袋没有黑屏，结果拿出来一看一惊讶，打了我妈的电话。”

目光扫到他回复的这句时，心里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蓦然揪起一紧。

我所知道的是，X的妈妈，许久前就过世了。

我所不知道的是，当拨通一串曾经无比熟悉无比珍视的号码，接电话的人却再也不在时，心里的痛该有多深。我说过，感同身受从来都是伪命题，所以我只好沉默。

X继续絮絮叨叨地打了许多字，说对方是个声音浑厚的男人，说他拿起手机一直喂个不停，最后惊慌失措地挂了电话，结果对方又回了电话。然后X只好承认，抱歉打错了。

X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猿粪？”

第一次看到这两个“缘分”的谐音字，还是忍不住回了个忍俊不禁的表情。但是立马很有罪恶感，又不好撤回，只能又陷入沉默。

只是想起一段话：“在你的生命里，有没有一串熟悉的号码？你曾无数次在暗夜里拨出，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接听键，终于有一天，电话接通，对方有个温柔的女声告诉你：'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物是人非只怕比“您拨的号码是空号”更让人无所适从。

而“缘分”这个词，曾被我无数次引用，甚至到了滥用的地步。小时看青木和雄的小说《生日快乐》，一直记得里面说，这世上，人与人的相遇，是六十亿分之一的奇迹（现在应该是七十亿分之一吧）。

我深信，我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缘分密密麻麻地缝好针脚，是上帝安排好的“只能如此，再无其他”的独一无二。

可是啊，年岁渐长，越觉得“缘分”这个词太美好又太决绝，太温情又太残忍，给你相遇，却也赐你别离。也许只是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定，最后却都推到一个“缘”字上。

比如生死，比如施受，比如世间的各种情。

X说他后来挂了电话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然后忍不住发了条短信过去：

X发的这张截图，上面标注了联系人备注“啊妈”（这里为保护隐私，截去），一眼瞥到这两个字，心里像淤了一滩血。

试着去想，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看着这个无比亲切却许久没有唤过的称呼，打下这段话，“至亲”二字一定会让我打字的手颤抖。

可是，我不是X，就连想想也想不出那种心绪的万分之一。偏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温热的血液在透析机的胶管里不断循环，那一刻，心里百味杂陈。

我回X：可是我有点感伤，嗯

X继续说，“结果他回了我”

接下来又是一张截图。对方回了两条，很刺眼很粗俗的回复，给我很深的寒意。（这里不截图给大家看了，因为我一直认同之前不知在哪看到的这句：“尽管人会受伤会被欺骗，私下想我们还是应该怀着善意去揣测这个世界，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会发生“）

读到这里，我还是不明白X在最开始说的“趣事”，其中的趣味到底在哪。然后这时他解释说：“就觉得特别逗，也许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在一个不知情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提~”

想起以前看张德芬的《遇见未知的自己》，她说世界上其实只有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太大太大了，人潮太挤太挤了，大家都忙忙碌碌地讨一份生活，实在没有太多的余力去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同甘共苦了。

以前听人说过，成长就是越来越看淡一些曾经无比重视的东西；我倒觉得，成长，就是不断降低对他人的期望值。没有人有义务和你感同身受。当然了，遇到惺惺相惜的人固然幸运，世上也不乏性情中人，比如X这般打错电话都要回个祝福短信，但是，降低对他人的期望值，也许会让生活，更加容易。

想起S许久前跟我说，她说，Shine，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跟别人说家里的事吗？因为我曾跟一个要好的朋友说起，然后他有天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心疼，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是或许不值一听的谈资。

那时我和S并肩走在中珠傍晚图书馆后的小径，暮色里，我一言不发。

而这一刻，看到X说的这句“也许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在一个不知情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提”，回忆和现实交叠，竟要模糊我的双眼。

X后来又回复了一条短信过去，结尾说：“只是希望拿到这个号码的人，能够珍惜生活，善待自己。绝无恶意，也永远不会打扰。”对方终于谅解，却也只淡淡回了一句：“呵呵，是这样啊，我以为是骗子来的”

这就是可悲之处了，古训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满腔热忱的祝福最后只能被解读为一厢情愿，甚至别有用心。

X最后说，"也不算是什么趣事，在物是人非的空间里，有东西得到继承和延续，总感觉特别欣慰。"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心里明明有万语千言的，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那些沉默，原来潜藏了多少波澜壮阔。

静水深流。

X又说，妈妈以前用的是蓝蓝光黑白屏诺基亚，找电话要一直往后翻，后来就想到了，在重要的人的名字前加个“啊”字，然后找电话时就会在前面找到了。

那一刻终于明白，他的联系人备注为什么是“啊妈”了。

早两天看到一篇文章，说“你的微信置顶给了谁？”当时看后心里“咯噔”一下，只有一个名额的位置，我自己，给了谁？

亲爱的读者，你的微信置顶，给了谁？又有没有主动找Ta说过话？你的手机通讯录里，又有多少号码，设置了快捷键，可以让你哪怕在凌晨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拨过去？

X在絮叨了这么一大堆后，终于说了句：“嗯，说完了”

我回：”今天不太开心，所以没觉出趣味“

问我，怎么了。

我：没大事，生活

真是个精辟的回复，”没大事，（不过就是）生活“

我相信，酸甜苦辣才是人间百态，总是甜，会腻；总是苦，会涩，各种味道从来都是轮换交替，没有哪一种味道会从始至终无穷无尽。所以，你要等，勇敢的，坚定的，明媚的。

感谢X同意让我和大家分享这个忧伤趣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