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4 绍兴越城区-八字桥
写在前面：
2019年6月3号傍晚-5号中午，我在绍兴；5号下午-7号中午，我在杭州；7号下午-8号晚上，我在上海。
六天三城，这是关于绍兴的第一篇。
主要写作思路，是按时间流翻看手机相册（均为原图直出），挑选心动的图，看图说话。我试着用着贫乏的词汇，将那些镜头定格下的景色，重新勾勒。
感谢感恩，所有遇见，都是天时地利与人合的杰作。
树影水乡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人民中路
关于绍兴的第一印象，是满街的法国梧桐，层叠的绿叶，把小城的天空，盖了一层又一层。
树荫下，车流稀疏。我举起手机，按下快门，只一眼，对她的偏爱就如潮水泛滥——旅游胜地总是喧嚷鼎沸，也许正值淡季罢，这城出奇的低调、内敛与沉静。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新建南路
从公交下来，穿过悠长又寂静的小巷，小桥、流水、人家接二连三地撞入眼帘——粉墙黛瓦，河巷纵横，乌篷穿巷。
我的心颤起来，绍兴建城于1130年，889年的历史啊，都在眼前铺陈开来。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鲁迅中路
鲁迅故里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鲁迅中路
故里是条短短的街，鲁迅故居、祖居、百草园、纪念馆、三味书屋都在一处。我走走停停，心里充满敬畏：鲁迅先生，这一次相见，跨越了多少个春秋。一砖一瓦，可曾藏过你深邃的眼眸？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鲁迅故居
你在《故乡》里写过，“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天空。”如今，我也来了，来看你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天空，脚下站着的这个位置，在平行时空里，可曾也有你的身影？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鲁迅故里
中国房子的产权，只有70年，一代又一代的人，争先恐后地在房产证上写满自己的名，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论名流领袖或寻常人家，万千住户，都已作古。破烂棚户也好，琼楼玉宇也罢，只有房顶上的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南宋】范成大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百草园
还有这硕大的绣球，一年怒放一次，看尽了多少繁华与衰败。人这一生，和花又有何区别，不过绚烂一时，终归寂静，万物皆通。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道归一。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鲁迅纪念馆
在鲁迅纪念馆，看到悬挂在橱窗里的版画，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十余年前，我在广州读初中，美术课本上，有一课的任务就是用硬纸壳做版画，全班四十多个孩子，无一例外都照书上刻下这张图。
黑的围巾，白的大褂，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与你的渊源，竟拉扯了这么多年。
有些遇见，或许会晚到，但绝不会迟到。你莫急躁呀。
沈园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
沈园是陆游与表妹唐婉离婚后偶然重逢之地，二人曾在此写下名传千古的《钗头凤》。
园前池塘耸立巨石，上书陆游手迹，“断云”二字，石头乃人为裂开。在绍兴话里，“断云”二字，音同“断缘”。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
人间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我们可以探测最深的海，丈量最高的山，却没有办法，准确预知缘分的起始与端末。
缘起缘灭，并不随人愿。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问梅槛
进园第一景是问梅槛，茅草搭起的长廊，挂满许愿牌。扫了一眼那些牌子上的字，大多关于天长地久的誓言——觉得悲凉，自陆游唐婉后，沈园乃伤心之地，多情之人，却还是在此虔诚地许诺。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如故亭
如故亭寂然耸立，他与她一见如故，却还是禁不住棒打鸳鸯，千古风流都封存，后世唏嘘。
今年三月，帮人写过一篇研究陆游的小论文，对其生平有过些许了解，所以这次来沈园，感情极为浓烈。
在网上见过无数次钗头凤碑的图片，坦白说，手机拍出来也别无二致。但有些情愫，真的要身临其境，才翻江倒海。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钗头凤碑
我站在那碑前，看着碑顶长出的青苔，想象着那位伟大的诗人，刚过而立之年，在外漂泊十年，郁郁不得志，返回家乡，在园中遇到阔别十载的前妻——青梅竹马的表妹唐婉，而此时，她身边，已经站着他人。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钗头凤碑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满腔柔情，无限衷肠，都在这短短六十字里了。
导游说，陆游曾在园里，亲手种下株株梅花，只因“梅”字谐音，同“妹”字。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
这个一生希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铁血男儿，把不多的柔情，全部给了一生的挚爱，他写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曾读过后人的一句改写：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
或许，他写的九千三百多首诗里，都藏着你的名罢。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务观堂铁马
夜雨初歇，烛火熄灭，陆游辞世，享年八十四岁。
白发苍苍的他，弥留之际，最后一次游沈园，仍念念不忘已逝的表妹，悲痛写下《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务观堂
爱恨情仇，都是大梦一场。
城南巷陌，梅花怒放，谁还记得，它曾被他采下，轻轻别在她的发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沈园-东苑
古巷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书圣故里
去书圣故里，寂静的道，铺陈千年的历史，巷口人家摆着一小灶，蜂窝煤下面，是块状的柴火，袅袅炊烟，从煤窝里蒸腾。
我的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那是关于儿时的记忆。小时候，在湖南，和母亲租住在巷子里，烧柴火，常常在屋门口，点起一炉火，炊烟飘飘。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书圣故里
那时的日子，苦涩难熬，老人们总安慰我，古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人上人，我只希望我爱的人，健康快乐，但人生里的很多事，是有很多钱很多钱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在长大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都很想念我的童年，因为人生总有离别，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从那个时间点往后推，那些必将经历的生离死别，都会隔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就像那天十二岁的少年说的，他一点都不想长大，因为他长大了，父母就老了。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书圣故里
老人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书圣故里-施家台门
在书圣故里的施家台门，看到满头银发作画的老人。
年逾七十，年轻时务农，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六十八九才开始自学画画，先是在小瓶子上画，后来改为扇子上作画。戴上老花镜，眯起眼，颤巍巍地举起毛笔，一把扇子，画四个多小时。
这是老爷爷第一次画的花
“您没有任何美术的基础耶。是因为书圣的基因吗？”我满心敬畏地问。
“没有啦，只是老了，找点事做，我画得不好。”老人腼腆地笑。
觉得备受鼓舞，对这多灾多难的人世又充满了希望——很多事，真的不受年龄限制，只要你肯付出时间和执着。
这一生，开始学一样东西，任何时候都不晚。
意外
去八字桥是一场随机邂逅的意外。
从巷子里拐角出来，瞥到天空露出的十字架，加快脚步，果然看到旁边耸立着巨大的天主教堂。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八字桥直街
尽管我是基督教徒，却一直没有特别区分天主教与基督教。我走进空无一人的主堂，跪在皮质的脚凳上祷告，这情景，让我想起在广州、在澳门、在香港、在厦门、在菲律宾的天主教堂。
在教堂祷告的时候，常常流泪，好像平日里积攒下来的泪水，都像闸门打开，奔涌而下。人间有多苦，担子有多沉，我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清楚。
除了神。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八字桥直街
教堂对面是个书店，极美极古朴，满墙的书，沉默地与我对视。
有时真感激，自己能够接受教育，能够略微看得懂一些白纸黑字，在纸张间去寻找人间并不存在的感同身受。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荒原书店
出了书店就是八字桥，沿桥下走一圈，遇到两只泰迪，一黑一白，狗主人是个拾废品的大叔，赤着膀子在河边捆纸箱，絮絮叨叨和我说话。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东街
“它们是一对呢，黑的是公的，白的是母的。吃饭时不争不抢，你吃完了我再吃，不像人，哈哈。狗比人好，比人更有良心，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河边吹来风，昏黄的街灯亮起，大叔笑着摸了摸他的狗。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东街
他说这河已不似当年，“你们外地人，不都是过来拍个照然后走掉么？哪里是原汁原味的古镇啊，没有了。我小时候，都在这条河里洗澡洗衣，现在都是排放工业废水了。”
现代文明，总有代价。人类从自然，掠夺了这么多，何时才会收手呢。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东街
兰亭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
坐了很久的车，在炎炎烈日下去城郊的兰亭。
语文课本里学过的《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王羲之极其爱鹅，相传原因是，鹅脖的形态很像写毛笔字运笔的手腕。
鹅儿自有孙孙在，错认归来旧主人。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
公元353年，王羲之与四十一位名流，聚于兰亭，沿弯曲河道席地而坐，将酒杯置于上流，酒杯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取杯饮酒作诗——这情景，想起来都觉得甚美。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
曲水流觞原址：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
同天风月水，万古结深缘。我想这该是何等的缘分，才不枉我风尘仆仆，千里奔袭，只为这一场跨越时空的遇见？
相传，兰亭之所以叫“兰亭'，是因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曾在此植兰。
一千多年前，那个“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忍辱负重的王啊，躬身在这里种满了兰。
他隐忍，或许不苟言笑罢，却对美丽的兰，充满深情，亲手种下一株株兰——陆游也是，心系江山，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却对梅，也倾注了爱，亲手种下，满园的梅。
我总觉得，人类对生活的热望，都藏在对其他生灵的热爱里，或许只是种一株兰，一株梅，都是认真生活的痕迹。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
王羲之亦在满园的兰花里，在摇摇晃晃的鹅群里，一点点参悟书法的行云流水，点，如高山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
我这半天，竟已跨越了千年时空。临风朗咏畅怀人， 情有同欣今有因。可比诸贤清兴永，水流无尽岁长春。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书法博物馆
仓桥直街
20190605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绍兴最后一站，二访仓桥直街。其实来古城的第一晚，就走过这条街，第二晚，也匆匆来过，可惜那时才夜里八九点，已然一片漆黑了。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去杭州前的中午，还是过来看了看，尝尝这里闻名遐迩的臭豆腐。
这个小摊，第一次来时，排起长长的队伍，第二次来，是炎热的正午，只有穿堂风从巷口悠悠飘过。
豆腐竟然是白的，不似长沙臭豆腐乌漆麻黑，炸豆腐的老人说，“你们湖南人，来了都说我的臭豆腐比你们好吃！”
我嘴里嚼着炸豆腐，含糊不清地说，才不是呢，还是我们长沙的好吃！
他摇头笑，也不争。
20190605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坐在路边吃豆腐，眯眼看到对街有块板子，上面写着，“星河滚烫，你是我的人间理想”，心想，豆腐虽不好吃，为遇这几个字，这趟行程也值了。
想起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那句：“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便是花。唯独见了你，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全世界的痒。你无需开口，我和天地万物便通通奔向你”，翻译过来，大概也是这句，星河滚烫，你是我的人间理想。
我也是个俗气至顶的人，困顿于柴米油盐，生老病死，断然没有办法，把某个人，当作人间理想。
甚至，我也没有什么理想。人生嘛，无非边走边看边失去边得到。
20190605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西瓜
在绍兴的第二天傍晚，从市博物馆出来，水果店买了一个麒麟瓜，让老板切了，坐在路边已经关门的银行门沿边吃。
不多的行人，悠悠扬扬地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我一眼——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绿荫如盖，车水马龙，我坐在那里吃西瓜，吃了一个小时，和母亲视频，然后蹲下来看地上爬的小蚂蚁。
我未曾想过，当旅程结束，那一个小时，竟值得我大书特书，也值得我永远纪念。
从来都是一个习惯争分夺秒的旅人，一天可以马不停蹄踩八个景点，暴走十公里，很难能停下来，认真地吃吃瓜。
那时我就想起奇奇之前说的，不开心就坐在路边吃西瓜，如果还不开心，一个不够就两个。
我是真的很开心了。
20190604 绍兴越城区-八字桥直街
那一刻，脑袋放空，把所有烦恼都搁置，只盯着眼前的瓜——喜欢一座陌生的城，脱下一切所谓精致的伪装，真实生动地活在当下，在广州总是不敢这样的，或者至少心有芥蒂，怕遇熟人，不至于像在这里，反正谁也不认识，怎么舒心怎么来。
人生在世，谁能逃过活在他人眼光里的命运呢？
所以感恩，这座陌生的小城，包容一个真实的我，真实到可以无所顾忌地路边吃一个瓜。
小时候读Y叔叔写的《丽江的柔软时光》，他说，无数的人，蜂拥而至，花上大半年的积蓄，只为在胡同里晒七天太阳。
那时我不理解，心想旅行不应该是马不停蹄地奔波么，怎么能这样糟蹋时间！
现在我明白了，时间怎么都是有限的，有时候，我真的走的太急了，自以为走得快烦恼就跟不上我了，其实，却没有给心脏一个喘息的机会。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后记
在绍兴呆的时间，不到两天两夜。去沈园和兰亭之前，当地热情的大叔大妈曾劝我，你时间这么赶，就一个小园子，一面墙刻两首词，买了门票，进去“咔嚓”拍个照，完了，有啥意思？你去了就会觉得“不过如此”，我劝你啊，还不如去东湖，那边风景可好了。
我却不肯。
于我，自然风光的吸引力，向来不及人文景观。是的，沈园不过一个园子，兰亭不过一个亭子，甚至故里不过一个宅子，但恰恰因为它们背后所承载的故事，千年的历史化作砖瓦上的纹路，使得它们不同于一般的园子、亭子和宅子。
20190605 绍兴柯桥区-兰亭书法博物馆
好像真的如此，不过一片石，石上几行字，千人万人题，只是这个事。
但我想，我们旅行，到底是看什么？是看建筑吗？不是，是看历史和故事，看沉淀下来的风霜，看心中所想与现实所见之间的缝隙。
我非得亲眼去看园里的一草一木，非得亲手抚摸墙上的字，非得用手探过山间淙淙的流水，才能尽兴。
如若非得道一句“不过如此”，也得我自己发自肺腑，而非道听途说他人一句，就信以为真——不，那不是博观约取，而是体验嫁接。
绍兴，你才不是他们口中的“不过如此”，旅行是见仁见智的主观体验，你是我预谋多年的一见如故，是我不悔此行的天上人间。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海子
20190603 绍兴越城区-仓桥直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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