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我叫胭脂，在这个奈何桥上我已经整整等了60年，这60年我留意着每一个从桥上走过的男子，我在等一个人，他叫张生。我们是约好的，要同生共死！奈何桥上再相见。

一

奈何桥上抬头看不到青天，自然也没有白日，我记不清楚多久没有见到阳光了。彼岸花看得鲜艳，正如我胸前的这枚胭脂扣，我反复摩挲着这个胭脂扣，因为它是我的心上人送我的，这是我60多年的岁月里唯一暖色。

“张生，你终于来了。”我看到了眼前走过来的一个男子，他身材高大，一头浓密的黑发，俊眉朗目，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我拉住他的手，忍不住珠泪滚滚。

“你放开我。”他用力挣脱了我的手。

他朝一个老女人走过去，大声说，来一碗孟婆汤，我要重新投胎！

“不是说好，不喝孟婆汤的么？我们要永远再一起。”我跟在他后面用力大喊。

“你这个女人烦不烦，我又不认识你。”他恼怒地说。

“张生，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胭脂，胭脂啊！”

“胭脂？”终于他用正眼看了看我。

“哦，我知道了，你把我当成我爷爷了对么？我小时候，我听我奶奶经常说，你就和你那死鬼爷爷长得一模一样。”他说。

我楞了一下，恍然如梦。

“那，你爷爷在哪里呢？”我说。

“哼，我哪里知道，我就没有看到过我爷爷。但是我奶奶经常提起他，说什么，他就是一个死鬼，是什么，陈世美……”

二

“痴儿还没有醒悟么？”孟婆看着我说。

“你傻傻地等了60年，你知道么？这60年你如果重新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该多好啊。”孟婆叹息地说。

“不!不！不，我不会重新投胎的，我还是要找到张生，我要问他，说好了的，黄泉路上见，他为什么没有来。”我着急地说

我想回到人世间再走一遭，我知道这个很难！但是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我胭脂，如果再回人世，我就是一个鬼了。曾经我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我记得当年我是唱京剧的名角，爱慕我的王孙公子用宝马香车接我到处兜风。其中就有张生。

张生是一个世家的公子哥，据说，他家有商铺、典当行，布庄，米行。我还记得他在大庭广众下向我求婚。

那天演出刚刚结束，我就看到诺大的舞台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巨型的条幅：若即若离夜，如梦似幻天。

我们幸福地相拥在一起，只是幸福太过短暂。

我很快就见到了张太太，也就是张生的母亲。

她是一个贵妇人，满身的珠光宝气，我用最卑微的语气求她，我的要求不高，就是要一口温饱的吃食，留在张生身边就好，哪怕为奴为妾呢。

我低到了尘埃里，没有想到她说，你不配！

三

我终于来到了人间，白无常告诉我了，我是不能见到光的，我只能在夜晚活动，白天要尽量地躲避阳光，只要让阳光照射到我，我就会灰飞烟灭，再也不能投胎做人了。

尽管我出现在午夜里，也是对这些强光感到不适应。我发现了四个轮子的东西，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后来我去了剧院，哦，不，好像叫歌舞厅了。也去了咖啡馆。那里有人唱歌，这些歌词我居然都听得懂。

那晚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冲上台去，我唱了一首“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出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我唱歌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痴迷的看着我。她们夸我的旗袍好看，还夸我长得也美，更有人说我是穿越过来的。

后来有人要加我的微信。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反正我没有那个叫手机的东西。

后来有一个叫阿飞的男孩带我离开了，他看起来20多岁，微黑的皮肤，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

阿飞是一个吉他手，喜欢音乐，他说，遇到你，实在是太开心了。我们来一个组合吧，我听你唱得歌，你喜欢古典音乐对吧。我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她是古文学爱好者。

阿飞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开门的是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穿着超短的裙子。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

“她是我的女朋友小玉。”

“这是……”阿飞不知道怎么介绍我。

“我叫胭脂。”我说。

“小玉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来，问长问短的。

我这个人不会撒谎，不忍心欺骗她们，就把我的经历和盘托出。

小玉睁大了眼睛，喊来了阿飞。

“阿飞，她说她是一个女鬼，你从哪里找来的，她是不是编剧啊，和我是同行啊！“小玉笑着说。

“我真是鬼，不相信你摸摸我的心脏。“我把她的手搭在我的胸口。

小玉开始是好奇地抚摸着我的胸口，接着就传来尖叫声。

“你小声点。“阿飞镇静地说。

四

早晨，小玉贴心地没有拉开窗帘，小玉是一个网络的小写手，接一些文案，阿飞晚上出去弹吉他，两个人收入不高，也不稳定，但是她们挺开心快乐的。

“胭脂，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张生。“小玉承诺我。

到了晚上，小玉和阿飞就会陪着我到处走走。我吃了烤羊肉串、烤冷面，烤鱿鱼。

根据我的讲诉，小玉写了连载故事，我也学会了用手机阅读，我看到了很多的读者留言。

有人说，这张生如果在人世，也该是80多岁的老人了，胭脂还会爱他么？

还有人说，胭脂太傻了，为了一句承诺虚度了那么多年的好时光，黄泉路上孤单寂寞冷，不如投胎重新做人。

忽然有一天，一个读者的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他知道张生，他是一个收废品的糟老头，有次他喝多了酒，就说自己曾经是一个阔少爷……

看到这条留言，我感觉到周身好像热了起来，我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我叫来了小玉我记下了这个地址。

五

我，阿飞，小玉，我们来到了那个小区，小区的车库，窄小，凌乱，堆满了破旧的废纸壳。

一个老头子，他很老了吧！头发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此刻他该是喝多了。他说：“当年我是一个阔少爷，我家有好多的店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她是不是叫胭脂“我走上了前去。

他用浑浊的目光看着我，呆呆地说“我死了么？我怎么会看见了你，胭脂。“

“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当年我们不是一起吞服了大烟了么？“

“我，我，我害怕……“他说。

“你知道么？这60年我放弃了投胎再生，就想等着你，我们说好了的，黄泉路上，我们不要喝孟婆汤。“我看着他。

“胭脂，你理解一下我，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死啊！当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家要靠我延续香火，要靠我传宗接代……“他说。

“这个还你吧！“我一把扯下了挂在胸前的胭脂扣。

我用力摔在他的身上。

六

“待月西厢下，迎风万户开“当年我一曲西厢记唱完，掌声雷动。台下一个俊美的公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一直到我在后台卸下妆容，他对我说：“我叫张生“

“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崔莺莺。“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春风朗月一样的笑容。

我觉得心里有一朵花，刷地一下就绽放了。在这一刻也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甚至以后的日子，我也知道了什么叫眉目传情。

那天，他送我一枚胸针，他说，这是胭脂扣。他小心翼翼帮我带在胸前。一条黄金链子，连着一枚红豆，晶莹剔透。

一枚红豆，能有相思几斗，我反复吟唱。

我轻轻挥手，告别了小玉和阿飞。我觉得不能在浪费时光了，我要回去，喝下那碗孟婆汤，重新投胎做人。下一世啊！但愿能遇到良人，能够恩爱两不疑，能够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