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千禧年以来，气候变化问题日益严峻，成为人类在本世纪首要威胁。越来越多的建筑学家、景观学家和城市设计学家们尝试研究全球变暖所导致的海平面上升现象对人类生活空间的影响，并在学术和实践领域提出可能的应对策略和解决方案。近几年的国际竞赛和展览也逐渐向气候相关议题倾斜，更多关注于那些位于气候敏感区的滨水城镇、耕地和湿地的变化。
Bureau LADA
《浅水区》（Shallow Waters）是2021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荷兰馆同名展览的衍生出版物。该书记录了荷兰建筑工作室Bureau LADA对欧洲的城市化浅水区的丰富研究成果。Bureau LADA和跨学科的团队合作，以详尽的图示和影像展示了这两个地区目前的生态系统和其中人为干预设施并深入讨论了这两个浅水区在未来的可持续发展进程中所面对的挑战。
书中还收录了一系列跨学科的对谈和论文，主要涉及的两个城市化浅水区分别是荷兰的马肯湖和艾瑟尔湖（Markermeer and Ijsselmeer）以及意大利的威尼斯泻湖（Laguna VenetaLagoon）。它们是欧洲最为典型的两个城市化浅水区，前者是目前世界上人为技术控制程度最高的水域，以广袤富饶的圩田闻名；而后者是近年来因气候危机被广泛关注的水域，正在环境问题和旅游经济之间寻求艰难出路。
本书的撰写者Bureau LADA（Landscape，Architecture，Design，Action）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官网查看他们更多信息：https://ladahrsak.com/，由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拉达·赫达克（Lada Hršak）创立于2010年，是一个活跃在阿姆斯特丹的跨学科设计工作室。工作室关注世界各地那些有争议的复杂地区、现代主义的、气候特殊的和遗产丰富的地区，在不同的背景下探讨人与地方之间的关系。同时，工作室也与社会学、政治学、生态学、科学和艺术领域的学者合作，在环境干预、艺术研究和未来教育等方向寻找新的可能性。
“浅水区”的背后
艾瑟尔湖（Ijsselmeer）现面积约1100平方千米是荷兰第一大湖泊，原本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浅海湿地瓦登海的一部分，自1932年阿夫鲁戴克拦海大坝修筑之后逐渐转变为淡水湖。马肯湖（Markermeer）面积约700平方千米，是1975年豪特里布大堤落成之后从艾瑟尔湖分割出来的、盐度更低的淡水湖。这两片水域都由当地围海造田的工程所塑造，湖区中的淡水资源可供应北荷兰、南荷兰和菲仕兰三省，湖区内正在建设世界上最大的湖上风电厂。
这两个湖区的变迁是荷兰人世代改造浅水区域的缩影。如今，荷兰60%的国土处于洪泛区，全国半数人口生活在此，70%的国内生产总值也产生于此。频繁的水患仍然是悬在荷兰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上个世纪末以来的两次洪水使荷兰政府开始重新审视历史上以单一防洪工程为主导的治水思路；转而强调“与水共处”的治理模式，注重生态系统保护；实施“退耕还海”和“还地于河”的政策。
与马肯湖和艾瑟尔湖相比，威尼斯泻湖（Laguna VenetaLagoon）的情况更为复杂和严峻。它是位于亚得里亚海北端的一个咸水泻湖，面积约550平方千米；意大利著名城市威尼斯就在它的湖区之内。
威尼斯是建立于诸多小岛之上的城市，因其历史上“东西方贸易点”的战略位置而闻名。威尼斯人通过买卖贵金属、宝石、玻璃和丝绸积累了巨大的财富。而泻湖恰恰为这里繁忙的货物运输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本世纪以来，频繁的水患和不断变差的水域环境都在威胁着这座城市。全球气候变暖引起的海平面上升和地下水过度抽取造成的地面沉降，使威尼斯城经历更多的洪涝灾害；同时泻湖湖底不断堆积的淤泥和被货运和旅游业污染的湖水更降低了湖泊的整体蓄洪调洪能力，从而加剧了威尼斯被彻底淹没的可能性。为了应对这些现实问题，近年来各领域的学者提出了很多关于综合治理威尼斯泻湖环境问题的方案，呼吁泻湖的利益相关者们关注该区域的生态系统和水循环，共同减缓人类生产活动对泻湖的破坏。
「 什么是多物种共情？」
What is Multi-species Empathy？
为了深层地呈现两个浅水区所面对的问题的复杂性，Bureau LADA和他们的跨学科团队将镜头对向了那些通常不被直接关注的“配角”，例如抵挡了海水的玄武岩石堤、遍布威尼斯水下的桤树桩基础以及水域和泥滩中那些看不见的微生物。这种研究叙事挑战了人类中心的价值观，传达了一种更长远的环境全局观念和多生物共情意识——与其将水视为敌人，不如寻求一种与生态系统中其他物种共生的解决方案。
书中不仅收录了建筑师和景观建筑师对这两个湖区的人造基础设施的分析和研究，还有来自于生物学家、海洋科学家的关于湿地环境的生物动力学的研究，以及经济和社会学家关于生态系统的服务价值的讨论。本书提供了一种介于科学和人文之间的观察点，通过平行对比两个同样面临转变的城市化浅水区的复杂现状，探讨如何为这两片水域和其他所有的气候敏感区湿地提供应对危机的方法。
Bureau LADA的这本书展现了他们作为建筑学和景观学主导、跨学科合作的团队对于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敏感而多元的研究视角。他们关注水域中等空间要素和微观物种的变化和它们对水域环境的作用，在呈现现象的基础上，也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历史资料。
这里节选了开篇对谈中的几个段落。这段关于多物种共情（Multi-species Empathy）的概念以及未来的生态价值标准的讨论非常具有启发性，也是本书最主要的观点：
为什么我们应该尊重自然系统中其他物种？作为统治物种，人类总是认为自己可以”赋予“其他物种权利，这是殖民主义的一种意志，也是我们所说的“物种歧视”。或许人类并非“赋予”权利，而是权利本身终于被看见。
当我们回顾自身的历史，会发现妇女和奴隶的解放并非仅仅是一个被赋权的过程，他们一直在为自己争取权利。最早，亚里士多德被认为是“可以为生命划分等级的人”，那时女人不被认为是人，也不被认为是城邦的一部分，而这一切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谁是“人”，谁被“动物化”，这些概念已经发生了很多改变，而今天我们处于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而这不仅仅涉及生物学上的界定方法，而更多地关于人类的道德范畴。
相较于道德，价值标准更为实际。人类应该如何重新建立关于自身以及自然系统与其中各类物种的价值标准——什么有价值？对谁有价值？是否有代价？谁来承担代价？有一个清晰的例子：我们为威尼斯泻湖所做的生态系统价值评估表明，威尼斯盐沼及其中的各类生态系统的总体生态价值——包括渔业和水产养殖、沉积物净化以及有效缓解气候变化和海平面上升的碳封存效应，实际上超过了当地每年游船业所能创造的货币价值。因此假设我们能够提出一种更加环境友好的经济范式，这将为整个区域更长远的发展带来可观的总体价值。
让我们看看“economy”这个词的词源：oilonomia，oilos指的是家，nomia指的是管理，连起来就是——管理好我们的家。地球，这个由很多物种和系统组成的环境就是我们的家，而其中的一切物种和系统都与彼此紧密相关。在过去，资本主义以非常单一的标准来衡量经济发展的水平，其中关于价值和成就的定义因此不可避免地被围绕着人类的封闭系统所局限。有一个简单的例子：荷兰是一个生物多样性程度很高的国家，有许多其他的物种已经融入和人类的日常生活。如果我们想象阿姆斯特丹是一个拥有数十亿不同物种的居民的城市，而不是一个只有一百万人类居民的城市，将会发生什么？答案是我们一定会提出和目前完全不同的、更为环境友好的城市规划和经济发展方案。这个例子从一个健康的、多物种融合的角度重新定义了城市及其经济发展，并让我们醒悟——过去人类所理解的好的经济发展，其实基于部分物种（有时甚至是部分人）的利益。
而另一种误区，是认为将生态系统的服务价值金融化可以使人类更珍惜自然环境。但其实这只能使生态系统进一步被殖民化和商品化。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将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物种而不仅只是人类置于价值体系之内，改变发展的方法和制度，将关怀意识和道德作为我们一切行动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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