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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夜话 | 徐迟情系工业文艺的一封信

2021年12月12日,一代文学大师徐迟离开我们已25年,大江在奔流,钢水在沸腾,就让这封信为之添一朵浪花或一朵钢花吧!

——题记

徐迟(1914—1996)

在我供职长江日报时的一个手稿盒中,收藏有徐迟回复武钢工人作家李声明的一封信,时在1989年9月30日,至今32年了。

这封信的内容集中:为武钢第一炼钢厂出钢三十周年撰写报告文学,向省委书记、宣传部长建言创办《工业文艺》,勉励工人作家端正文学观步入“净化怡悦之境”。在徐迟漫长而丰赡的文学生涯中,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片,但它所承载的人格情操之美和对工业文艺的诚挚之心,自有它难得的史料价值。

“这个信封很有意思”

李声明是武钢工人作家,时年52岁,在《武钢文艺》任职,早在1960年加入作家协会。他原是大冶铁矿一线开电铲的矿工,1956年19岁即发表处女作,1958年诗歌和小说登上《诗刊》《人民文学》,赢得“矿工诗人”之誉,与徐迟结下“诗缘”,时有通信联系。

这封信,用徐迟的话说,首先是“信封很有意思”,除了他津津乐道的“四个邮戳”之外,更有收信人不是李声明而是徐迟本人,收信地址也是“武昌东湖路20—4号”徐迟的住宅,用的“武钢文艺编辑部”信封,却又添上“钢花新村118街35门4号李寄”,怎能说是徐迟对李声明回复呢?

是的,正因为诸多信息如此“错位”,这封信才有点独特,在集邮家眼中,恐怕是一件鲜见的实寄封。只有读了信,方可知其原委,领略老诗人的浪漫意趣,感受他与工人作家之间的亲密随和。

照录徐迟回信全文

声明,把你的信从中剖开,用来写信,原因是纸好,并且还有一个原因,这个信封很有意思。有9月21日邮戳,9月23日邮戳,又有9月28日邮戳,以及我们水果湖邮戳9月30日,是我们的最后一个邮戳的当天收到的,封面正面有一个撕下一张小笺的痕迹,可能是你们的邮局退回过一次,不知何故?

总之,我后来又到过一炼钢一次,那天董宏量及周某某来了,我有事在身,没跟他们谈论什么。可惜不及通知你了,不过已经麻烦你十来天,再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姚传洪工作做得很细,徐书记兼厂长对我的稿子的意见,他全部写成文章似的。回来我又在电脑上改了一道就寄给人民日报,21日寄到那里,文学副刊只有9月24日的一期,赶不上了,十月才能见报,不及赶上第一炼钢出钢三十周年纪念。

给关书记的和王部长的信,他们一再表示赞成,我前天又写了信,催他们给刊号,说明年元旦出书,《工业文艺》,希望早日给个批示,你们就可以进行筹备工作了。今年不给刊号,那就给明年的吧。十月我事儿很多,但仍想到武钢打一个转,把这件事弄出个头绪来,此信就请给杜为政同志看看。我有李金桃的电话,但总打不通。你也可以关上闸门蓄好水库,等刊物要出时,开闸放水吧。什么时候来玩,欢迎,不过我现在没有人帮忙,就不能好好的招待。身体还可以,每天挖山不止,准备感动了上帝,他派小鬼来抓我上天!

徐迟,89、9、30

落款之后,徐迟意欲未尽,又利用信封背面增写一段:

又及:我在文章中,还报了你的文章,把你也写了进去。现在你还要写我,得提防我再行还报!不知这能否促使你得到净化怡悦之境?正而巴经的文章总是可以写的,至少也得不卑不亢,否则叫人看了肉麻,就不有趣了。

1987年,徐迟(左一)到武钢一炼钢厂采访,徐秉新(中)、李声明(右一)陪同

“把这件事弄出个头绪来”

回信600多字,主要讲了三件事,笔者曾有武钢工作经历,今又询问知情人士,作出如下解读。

一是为武钢第一炼钢厂出钢三十周年撰写报告文学,寄往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专程到一炼钢厂面晤改稿。信中“姚传洪”是第一炼钢厂党委宣传部长,“徐书记兼厂长”为党委书记兼厂长徐秉新,“董宏量”担任着武钢文艺主编,“周某某”约是武钢作家周震亚或周永祥。

巧的是近日清理书柜,碰到《武钢文学史话》一书,随意翻阅插页,发现其中一帧图片,即是徐迟1987年到一炼钢厂采访的情景。他(图三左一)与徐秉新并肩行走,那是我熟悉的厂办公楼通往平炉车间的廊桥,而一旁恰恰便是李声明(图三右一)——历史在这儿“重合”了。信中所言“已经麻烦你十来天”,想必指的是李声明陪同他在一炼钢厂采访。

更巧的是,接着在武钢文学作品集《太阳雨》(长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出版)中,发现其“代序”节选自徐迟《这里是特殊的战场》,原来它就是为第一炼钢厂出钢三十周年撰写的那篇报告文学。

二是向省委书记关广富,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重农写信,为创办《工业文艺》鼓与呼。而这封回信中提到“十月我事儿很多,但仍想到武钢打一个转,把这件事弄出个头绪来”,可见其认真和执着。此信之所以要“请给杜为政同志看看”,因为杜为政是武钢工会文体部部长,分管职工文艺创作和《武钢文艺》编辑部。“李金桃”倒不熟悉,经向老友武钢工会副主席钟钢了解,他时为工会文体部办公室干事,负责与徐迟具体联系。

1980年代中期,武钢文学创作出现“井喷”现象,在文坛产生影响,一度有“文学钢军”之称,引起省市文联和全国产业文协的重视。徐迟对此特别关切,多方奔走创办《工业文艺》,使之成为一方园地,推动工业文艺繁荣。

三是叮嘱李声明不忘创作,“你也可以关上闸门蓄好水库,等刊物要出时,开闸放水吧”。特别是,“又及”中的一段“正而巴经的文章总是可以写的,至少也得不卑不亢,否则叫人看了肉麻,就不有趣了”意味深长。针对李声明“你还要写我”,格外郑重其事补充这么一句,老人的文学观乃至人生观闪现寥寥数语之中。

还有,回答李声明的问候,徐迟表现出他的幽默天性:“身体还可以,每天挖山不止,准备感动了上帝,他派小鬼来抓我上天!”

徐迟出生于1914年10月15日,由此推算,他当时只差半个月满75岁,可谓“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停不下手中的笔。查“徐迟年谱”可以看到:老人家1989年开始用电脑写作长篇自传《江南小镇》,1990年着手编辑多卷本《徐迟文集》,1992年访问希腊后重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完全是一副越是临近“感动上帝”的最后岁月,越是奋力“挖山不止”的进击姿态,而且创、编、译三者并举,成果非常丰硕。

“已弄不清楚第几次来了”

作为1930年代成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徐迟情系工业文艺,源于他盛年时期与大工业的“热恋”,那些与时俱进的创作活动,不谛为工业文艺谱写了华美序章。火热的1950年代,社会主义建设蓬勃兴起,徐迟六到武汉长江大桥工地,接连发表《一桥飞架南北》《长江桥头》《汉水桥头》等作品,以他擅长的“特写”这种新闻与文学兼具的独特形式,及时捕捉时代脉搏的跳动。

在四赴东北大地踏访鞍钢的同时,徐迟多次来到长江之畔,追踪武钢建设日新月异的节奏,1958年《武钢之晨》一文,抓取铁流与朝霞相映的特定情景,炫出钢呼铁啸的宏大壮美。1989年重访《这里是特殊的战场》之时,他开篇饱含深情回忆:“在国庆四十周年前夕,我到武汉钢铁公司,想去看看它30多年来的变化。记得我1954年第一次去大冶,矿山甫在勘探,武钢的厂址尚未选定;1955年第二次去,青山开始推平土地。1956年热电厂拔地而起;1958年高炉出铁;1959年第一炉钢出钢。30年后,1989年已弄不清楚第几次来了,我看到了何等样的变化呵!”

徐迟乃吴越湖州人,任职首都京华,似乎对荆楚情有独钟。1961年初,得悉三峡工程开工在即,受此“当惊世界殊”壮举感召,为方便到长江水利工地深入生活,毅然辞去《诗刊》副主编一职,干脆举家搬到武汉,从此落户江城。

新时期拨乱反正,徐迟年过花甲重焕青春,报告文学创作吹响前奏,步入崭新境界。他只身潜入浩瀚如海的科技领域,倾情讴歌《地质之光》《哥德巴赫猜想》《生命之树常绿》《在湍流的涡漩中》的博大雄奇,探究科学家攀登高峰的精神奥秘;也把目光投向三峡、葛洲坝、十堰二汽、江汉油田、华中电网等重点工程企业,纵笔挥洒《更立西江石壁》《刑天舞干戚》《汽车城观感》《石油头》《雷电颂》的宏阔豪迈,大展工业文艺的磅礴气势。无怪乎,他在《这里是特殊的战场》中感叹:“今天,吹氧平炉也应当是国家生活的高峰之一,甚至是我们的工业文学、工业美学、工业诗歌的峰顶之一。它应与科技文学、科技美学、科技诗歌,双双地并峙着。”

一路追寻徐迟的创作足迹,只能说,他对工业文艺的探索和实践由来已久,甚至在他的文学成就中占有较重分量,这封信不过是再现了他的一往情深。

“生命之树常绿”

徐迟的这封信,为何收藏在我这儿呢?说来,1996年12月12日,徐迟以大家难以接受的特殊方式,突然告别人间。李声明揣着这封信,急匆匆赶到长江日报社,希望接受记者采访或将此信在文艺副刊发表,以表达他的缅怀之情。接待他的人员,考虑事出突然又情况不明,难免有所踌躇。李声明对此大为不解,掉头拐进周刊部找到我,气冲冲言说一番。我建议他赶写一篇短文,讲述此信的来龙去脉,等待合适时机刊用。他的犟脾气似乎一下来了,大手一挥:“算了,我也不想带回去了,留你做个纪念吧。

1994年调进长江日报之前,我在武钢公司办公室工作,业余爱好文学创作,多次参加《武钢文艺》笔会,得到李声明的指导和鼓励。他身材高瘦,眉眼俊朗,长发随意向后梳去,总有一支香烟燃在指间,不乏诗人气质,又保持工人的质朴,给我以文学长者的良好印象。从他手中接过这封信,深感信赖也颇感为难,因为《长江周末》没有相应专版,尤其是我负责的一版“社会纪实”,主打深度特稿更不易挂上边,只得慢慢寻找契机。

在我心目中,徐迟有着“殿堂级”崇高地位,不仅景仰他妙笔翻译了《瓦尔登湖》《托尔斯泰传》这么美好的名著,而且早在十四五岁上初中时,读到一本1956年《特写选》因为主编是他作序是他其中一篇真迹的作者还是他,刻下不可磨灭的阅读记忆。这本《特写选》与我的出生同年,更多一分亲切,不知被我抚摸过多少遍,以致了边,动手用报纸重新了封面经历三次搬家仍挺立书柜。

进入青年时代,欣逢改革开放,《哥德巴赫猜想》横空出世传诵一时,给予我巨大震撼,剪下其中插图《数学家陈景润》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引为偶像,至今也还珍藏箧中。及至1980年2月18日日记,还有一段徐迟给武汉青年文学爱好者讲座的记载——“谈到陈景润时,徐迟说国外学者认为陈的成果是先进的,但方法是陈旧的。徐迟表示,一旦陈景润摘取了皇冠,他将再写《哥德巴赫猜想》式的作品。”

长江日报《哥德巴赫猜想二十年》报道

1998年来临正值《哥德巴赫猜想》发表二十一个表达敬意的时机来到了。我约请担任徐迟秘书的作家徐鲁出长文《哥德巴赫猜想二十年》199712月5日《长江周末》一版整版刊出,距老人辞世周年仅隔作一次特别追悼——这是我徐鲁的默契

徐迟的这封信,借此蹭着《哥德巴赫猜想二十年》热度问世,但终因找不到完美的契合点而未果。第二年,我工作岗位开始多次变动,直到主持武汉晨报和分管集团子报等工作,这封信一放便是光阴如梭流水无声如今退休有暇,打捞一些富有内蕴的往事,这封信得以重置案头。遗憾的是,多方打探李声明近况,得知他也于2019年初去世。

岁月无情,人间有暧,文学大师与工人作家的一段文坛佳话,再也不能尘封在手稿盒中了。大江在奔流,钢水在沸腾,就让这封信为之添一朵浪花或一朵钢花吧!

转眼又是12月12日,徐迟瞬间而去25年,不由联想他写植物学家蔡希陶的《生命之树常绿》,那是从蒲公英写起的——“当果子成熟后,冠毛带着它们随风起舞。那样地美妙而婀娜呵!它们飞飏而去,纷纷飞走了,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花轴。人们常常惋惜:只要轻轻地向它吹一口气,这美丽的结构呵,就被毁了,就不再存在了。但是它们几曾消失了呢?它们飞舞着,作为种籽而飞翔,而后降落到大地之上,重新定居下来了,扬畅了,生长了,以几何级数的增长,开放了更多得多的花序,又结出更加多得多的美丽组合的果球。用不着惋惜的呵,更不需要伤感!倒不如赞扬它,咏吟它,歌唱它,欢呼它呵——大自然的朴素和华丽的同一!毁灭与生命的统一!”

《档案记忆》2021年第12期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武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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