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回母亲
母亲1929年生人,出生地武汉。母亲幼年丧父,姐妹俩人被外婆拉扯长大,很多年靠亲戚接济,日子过得苦涩艰辛。
母亲一辈子教书,教过书的学校有好几个,建国前在汉阳教书,在汉阳六小待过,在汉阳八小也待过。后来迁居到汉口,任教的学校有洪益巷小学(原先叫二十三小),花楼街小学,水塔小学。母亲三十几岁时,当校长,后来还当过几个小学的联合支部书记。
1972年,我母亲在维安里七号家中留影
退休后,母亲几乎足不出户。直到八十多岁时,每年都会有一些老同事来看她。很多人都是约好一起来的。来了,一起吃一顿饭,有时还会凑一桌麻将。记得那时,我母亲早已没有力气下厨了,都是我妹妹招呼。
每年春节,与母亲同辈的几位表亲会来来看母亲,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不怕走很远的路来,还要爬六层没有电梯的楼,亲情之浓郁令我们这些后辈见后惭愧汗颜。母亲自然很感动,如果我们偶尔没碰到这些亲戚,母亲会大声地告诉我们:“昨天你转运叔叔来了的!”
八十岁以后,母亲最惦记的,是我们每周什么时候回去看她。她最喜欢我们坐在她床前说闲话,说过去的事。这时,她总是微笑,很少插嘴,就是我们明明白白地说错了,她也只是笑笑,从不纠正。有时候,她也会在我们长久的唠叨中安静地瞌睡。
2016年,母亲因病去世,享年87岁。在她的家族中,母亲算是长寿。她的父亲离世时,才三十几岁,我外婆去世时,大概刚过五十,母亲唯一的妹妹我的姨妈病逝时,没到六十。因此,我有时候想,人的生命长短,也许并非基因遗传,而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宿命。
前几天,无意翻阅旧像册,忽然看到了一大堆母亲年轻时的旧照,照片中的母亲年轻、端庄、娴淑、美丽。我忽然想到,每一个人最后都会老而不堪,但每个人也都有过自己光彩夺目的青春靓影。
现在,当我长久地凝视着母亲这些青春袭人的旧照时,我猜想,这些照片中蕴藏的青春故事,一定比我们这一代人的年轻时的往事更可爱更有趣。我自觉,我的道德情操品性比不上母亲,没法比。
那一年,母亲去世时,我曾悲恸万分。今天,当再一次看到这样多年轻的母亲时,我只有热泪涔涔。
我想“三太”
站着的是我母亲,“三太”坐着,她手中抱的婴儿是我在朋友圈里晒了好几张童年时期的旧照,没想到其中这一张,引起了一位朋友的好奇。他倒是立刻认出照片中站在后面的是我母亲,却问我:中间抱我的那个女人是谁?并称赞道:不但人长得漂亮,且气质非同一般,极像三十年代的影星。
听到朋友的称赞,我不禁一笑莞尔,告诉他,这个抱我的女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在我母亲娘家一大堆的亲戚中,辈份却大得吓人。她是我外婆的婶娘,亦即是我外婆三叔的妻子。记得小时候,我不知怎么称呼她,只得跟着大人一样瞎叫“三太”。另称外婆的三叔为“胡子爹爹”,当然也是乱叫一气。
其实我看照片中的三太,岂止是漂亮,更是周正端庄得不得了。 三太原是北平人,大户人家出生,不知怎么就来到武汉嫁给了胡子爹爹。不过我知道,解放前,胡子爹爹可是在汉口开油坊的大佬,同时还在黄冈乡下置了许多田地,正所谓资本家兼地主,有钱得很。
其时,三太一家住在武昌新风前街一座三进的大宅子里。小时候,我会隔三差五过江去看三太,还记得,宅子后院枝蔓着好大一片葡萄架,还有好大一口有常年水波飘荡的老井。
说起来,胡子爹爹要比三太大好多,文革前几年,胡子爹爹就己仙逝,之后,文革完结,三太又活了好多年。三太没有子嗣,后来抱了胡子爹爹幺弟的一个男孩做儿子,叫万迪勇,年纪很轻,我们却规规矩矩地叫他“迪勇爷爷”。而我母亲她们,则称他的亲爸叫“幺爹”。有时我想,在中国,这辈份的事,虽然繁琐却乱不得套。
晚年,三太的日子过得不算开心。那时,迪勇爷爷从部队的一名军官,沦落到街道一个房屋维修队打工,爱人是汉阳小拖的一名工人,一家人上班下班紧捱日子,生活过得不算宽裕。那时,早年单门独户的大宅子,此时已挤进了好几家外户,三太一家人只好萎缩在楼上两间小屋里。
年轻时的风花雪月,就这样飘散而去,曾经的好日子,也如过眼云烟幻成记忆。我想,早已沦为草根的三太,那时心里一定很凄凉悲苦。后来我还猜想,三太之所以喜欢我,也许我是母亲娘家亲戚中最早出生的第四代,并且是一个男孩。其实,我看她手里襁褓中的我,并没有多少非常可爱之处。
到我母亲晚年,同辈的亲戚日渐凋零稀疏少了来往,但“迪勇爷爷”总会隔不多久,乘公汽从武昌到汉阳去看我母亲。“迪勇爷爷”是个木讷寡言的人,有时,我看他与母亲相对无言,却会一直坐很久。
我知道“迪勇爷爷”其实比我母亲还小几岁,但就辈份而言,他比母亲大一茬。比起“迪勇爷爷”浓郁的亲情,我很惭愧,自惭不如,想到我这个后几辈的人,为什么三太在世时,不会去多看她几次。此刻,当我再次凝视照片中的三太,不免想起当年她对我的许多好和喜欢。我想三太。
打捞江城记忆 串起散落的珍珠
钩沉三镇往事 回眸过眼之烟云
维安里。王钢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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