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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打工人小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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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个饺子在米白色的水沫里翻滚,包裹着的肉馅从被用来搅拌的筷子不小心戳破的洞里争先恐后地涌出,让整锅沸水逐渐漂浮上一层奇怪的而又难看的油渍,下一秒,又瞬间溢出小小的锅子边缘。

滚水溅向站在炉灶旁魂不守舍地玩着手机女孩,后者登时从大段大段的微信聊天框里回过神来,发出吃痛的音节。

手忙脚乱地接来一碗凉水才发现,有两张饺子皮已经放弃和肉馅的顽强抵抗,任由其在重新滚烫起来的锅里四处逃散游走。

得,今天还能喝上饺子汤。

今年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二岁有余的小赵坐在下午六点的休息日里,老旧的出租屋外面几个刚放学的小孩正围着叫嚷着卖包子的小贩时不时蹦出几个玩闹打趣的字眼。晚霞透过屋子里唯一朝西的窗户落向床边将将被太阳晒干还没来得及收拾整齐的衣服上。夏日傍晚独有的夹杂着烤烟味的微风连带着隔壁夫妻的争吵声一同,齐齐涌进小赵这个灶台和床铺距离不足三米的狭小逼仄的家里。

当那只和前男友一起养的猫从几个月都没打扫过的床底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又在猫砂盆留下一坨稀疏平常的排泄物时。已经从学校毕业半年有余、在一家党媒驻地方记者站工作的小赵望着面前那碗看起来同样七零八落的饺子和不停震动、屏幕闪烁的手机,毫无缘由地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真是去他妈的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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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小赵并没有打算当记者。就像彼时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休息日的晚上被要求立刻去离家十公里开外的消防演练现场做一场明天就要见报的即时报道一样。

幼年时期的小赵有很多想法,想当画家、办画展,也想写小说、当作家,更希望能够成为选秀明星,和自己喜欢的偶像谈恋爱。所以每次当老师在班里征集关于「梦想」的回答时,小赵总是将手举得很高,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让这些想法在别人嘴里迸发出羡慕、惊讶的机会。

十几岁的小赵想,当宇航员和科学家都不会与她想要周游世界、画下、写下或直接成为无数过往美景和人物来得那样浪漫不俗。

她自诩,其他那些只懂陷在书里、埋头苦读的人,不会将梦想比拟得比她更为独特、富有情怀,如果有,那一定也比不上她的遐想、超凡和天真烂漫。

毕竟她才是那个将村上春树、塞林格,将梵高和马蒂斯始终挂在嘴边当作神谕的人。她允许自己不成为伟大的他们,但不允许自己不向往着,成为活泼的绿子、叛逆的考尔菲德,成为悲郁的梵高、不羁的野兽马蒂斯。

无论是在学校任教的、还是那些课外绘画辅导班的老师,他们无不加持着小赵对自身天赋异禀的陶醉和满足,以至于让她误以为,理想和现实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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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没有当上任何一个她曾经设想过的角色。

直到上了大学,目睹了那些张口闭口都是惠特曼、兰波的同学站在台上领下一个又一个的全国奖项,见到了将画展、摄影展开到市中心万众瞩目的同龄人。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庸庸碌碌的人群里最普通的、最平常不过的存在。

曾经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敏感、浪漫和文艺,在这些更加优秀的同学面前,全都变成了故作姿态的跳梁小丑、班门弄斧。现实就这么地,让小赵明白,作为井底之蛙,自己理想是多么地令她感到羞愧难当。

小赵的梦想破碎了。就像她在托尔斯泰的世界里最爱的女主角安娜·卡列宁娜一样,既逃不脱命运的巨轮转动,也没有更多的力量与之抗衡。

但是,这种见到了更大的世界而触发的“举杯梦碎”的情况,并不代表小赵将消极沉沦下去。在她所喜欢的那些小说里,生活本就是遇到的这些打击和将现实一并认清的过程,而对于这一切,像是狄更斯这样的文学匠人也早就作出了预言:“命运之轮转动得很慢,但他会将一切研磨得很细”。

小赵决定,继续摸索属于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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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着印满辛普森的书包穿过家门口人来人往的巷子直奔公交车站的时候,小赵忍不住懊悔刚刚为什么没有多吃两口饺子以及为什么要在两年前立下当记者的志向。

她一定是上辈子干了无数的坏事,甚至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举动,这辈子才会主动地争着抢着来当这吃力不讨好的记者。

没有背景材料、没有采访对象信息、甚至没有以往都可以用来改编的消息通稿。只有那些来自站长十分钟内六个的微信电话以及八点前给稿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气喘吁吁地在晚高峰班车里被挤得更加呼吸不畅的小赵确信,自己沦落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肯定是祖上积怨、挨人刨坟了。

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三十分钟十公里的车程足够让小赵在左摇右晃的、充斥混杂着各种人类体味的车厢里写下一些必要的采访内容,例如从事件最简单的三点定位的角度出发,去找当事人、相关方和目击者;像这种以政府机构为主导的消防演练只需要强调活动的各种相关方就可以:消防单位里的指挥者和实操者、演练小学的对接人和参与者,包括老师、学生。而且,既然是个有组织有安排的活动,就必然有活动目的、活动的组织安排情况以及活动感受。这些内容搞定了,采访就也不愁没有话可说。

灰白色的马路上,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突然出现,所有乘客都怔得向前扑去。在闽南司机骂骂咧咧地喊出的若干个“塞林木”里,小赵被旁边一个卷发阿姨扯住了辛普森的书包,才不至于被刚刚的急刹车弄个狗吃屎。

“谢谢阿姨。”扶了把眼镜,小赵在确认完一分钟前写下的采访提纲没有被误删后,才来得及向那位询问自己是不是在赶作业的卷发阿姨解释,“不是,我是记者。”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有点没底气——哪有记者会像自己一样背个幼稚的书包,穿着短袖和大裤衩出门啊。

“我猜你就是搞文字工作的,刚刚看你手机一直在写东西。”卷发阿姨凑过来,把小赵的胳膊挽住,“你写吧小姑娘,我给你拽着,你摔不了。”

卷发阿姨的手臂胖乎乎的,还夹杂着冰凉凉的感觉,直接要把小赵半个身子圈住。小赵推脱不得,只能依着卷发阿姨的坚持,开始继续在手机上写下各种必要的采访问题,以便后续能够获得相应的事实信息。

说到底,在还没有开始采访之前,面对着这种已经写过好几遍的活动事件,小赵的脑子里早已有了写作框架,要不是苦于没有现场的事实信息,这来回二十公里的路根本也用不着去跑。更不会现在让卷发阿姨在拥挤的车厢里一边吃力地抓着扶手栏杆,一边紧紧地在七拐八绕的时刻晃荡时把自己拉在身边。

小赵不好意思,可怎么也拗不过卷发阿姨的执着。她让小赵放心工作,不要担心摔跤。于是小赵在前二十分钟的车程里,就这么被一个陌生人护着,写完了细致的采访、甚至是消息报道的提纲。

后来车厢空了,小赵被卷发阿姨招呼到空位上一齐坐下时才知道,原来卷发阿姨也有一个女儿在当记者。她看到小赵,就想到自己女儿在外面忙工作受苦的样子,觉得难受。

卷发阿姨拿出手帕擦汗,讲着讲着好像又不止是在擦汗。小赵呆愣住了,突然发现,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她是这样敏感又容易动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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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小时十分钟。

小赵百米冲刺式地奔向开展消防演练的学校。到操场集合的位置有一段长长的种满榕树的校道,右边是学生用粉笔和彩色颜料涂满的黑板报。六一儿童节刚过,这些懵懂无知的稚嫩漫画还没褪色,一个笑得比一个灿烂天真。

背着辛普森书包的小赵匆匆跑过,引得几个手牵着手正往门口走着的高年级学生侧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学校的年级主任和消防队指挥员都还没走,谢天谢地。小赵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挂上,正准备走上前去开始一段早就来回酝酿了几遍的采访。结果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另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女孩拦住,还没等小赵回复她那句:“你是不是xx报纸的记者”,她就将二维码摆在了小赵的面前:“这是我微信,我是这次活动的通讯员,你加我一下,我把通稿发给你。”

抛下了刚刚煮好的水饺、没叠好的衣服、来不及关上的窗户和饿得直叫的猫,坐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冲刺了八百米。

结果,是有通稿的?

小赵看了看手机里一个小时前站长回复的“没有给通稿”的字样,又呆住了。

“真是去他妈的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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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日,晚七点四十九分。

小赵蹲在学校门口的石墩旁赶稿,才吃了两口饺子的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唤,手里的稿件还有两百字没写。移动通讯那端的“夺命连环call”又再一次上演。除了不停看表、码字、再看表,小赵根本也无暇顾及蹲得酸胀麻木的腿,只想着怎么能把稿子赶快写好。

又忍不住想哭了。想起卷发阿姨,小赵就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想回家,想回家痛哭一场,然后倒进自己干净整齐的、暖呼呼的床上睡到日晒三竿起。

“小姑娘,蹲在那里很危险。”小赵抬头,看到个穿着保安服装的大爷正背着个手朝她喊着。

小赵望着电脑里还差最后一段就要写完的稿子,决心忽略大爷的呼喊声,继续埋头苦干。

“哎,小姑娘!”大爷没死心,小赵心想,今天怎么所有人都管她叫小姑娘,这么想着,不小心瞥到了扔在一旁的辛普森书包。

好吧,确实很幼稚。

“嘿!小姑娘!”

大爷走到了跟前,小赵的最后一个字将将码完。

“你蹲在这你不累呀,哈?”还是背着手慢悠悠的样子,小赵抬头望去回答道:“不累不累,我弄完了!这就要走了!”然后迅速把稿子拖进和站长的聊天框。

终于,万事大吉。

“我看你一直在写,本来想叫你去保安室坐着写嘞,小姑娘一个人工作辛苦哩。”大爷一边看着小赵把电脑往包里揣,一边准备在慢吞吞地回去,“你是来采访的记者吧?”,见小赵应声,大爷又继续说,“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今天这学校来的人可真多嘞。”

向大爷说了句再见后,小赵终于站起身,才顿感头晕目眩双腿僵硬。再想到又要坐着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回家,就更是疲惫。

不过还好,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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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日,晚八点十分。

一所初高中学校的门卫保安室里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随后,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大爷,我能在这坐会吗?我得改个稿子…”

而就在门里穿来急匆匆地热切的应答声的时候,在os的世界里,小赵爆发出一句仰天长啸:

“真是去他妈的打工人!”


以上,便是由真人真事改编的我的新闻工作经历。如果有看过之前关于「小赵」故事的姐妹就知道,我不姓赵,叫小赵是因为记者站的站长姓赵,而作为这个城市的记者站里唯二的两位记者,自然就是在论资排辈下变成了一个赵姐、一个小赵。

我一向把新闻工作者称作是打工人,我们也自嘲为“新闻民工”。看似很多时候,所谓去挖掘真相、在纷飞战火中逃难、向着疫情重灾区逆行的情况对于普通的记者而言,最后都只会落回日复一日的会议报道、活动报道或者是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看起来像是新闻理想的衰败,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奔波于生计、游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间、却能够时刻感受到平凡中带来的温暖和感动力量的新闻工作者。

而我,就是这样普通的新闻记者。

很荣幸能够与你们这样介绍我自己,而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在我们的「新闻实务」的课堂上,我也会将那些在奔波劳碌着、反复思量着、忍饥挨饿和时常接受批评中学习到的新闻报道的写作方式,与你们一同分享。

来吧,欢迎你们明天,来到秃头所这个教授最常见、最平凡,却是新闻报道中最不可或取得的「消息写作」的课堂中。

和我一起,感受这个挑选事实材料、撰写新闻的报道方式。


- 晚 安 -

🌊

「近期小破所的常驻广子NO.2」
「暑期夏日班」

从无到有 从基础到提高
每晚与你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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