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范仲淹和富弼的谣言,要从两个人说起。
第一个人,石介。
石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今山东泰安岱岳区),天圣八年(1030)进士,时任直集贤院、国子监直讲。
石介在宋朝政治史上只能算一个小角色,但若放到古代思想史上,却是个重量级人物。他是徂徕书院创始人,和著名思想家孙复、胡瑗并称“宋初三先生”,很多研究者认为,正是这三人开启了一个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哲学流派——理学。
石介属于新政派,早年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的时候,石介曾在书院内学习,对范仲淹的道德学问,十分推崇。
天圣三年三月,大学者石介看到皇上重用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推动革新,觉得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旷绝盛事”,内心激动得不得了。
一般人开心激动,顶多也就开个派对庆祝一下,但大学者一激动就不同了。石介大笔一挥,写了一首长达九百六十个字的《庆历圣德诗》。
这回,石介充分发扬了表扬和自我表扬的工作作风,在诗里模拟皇帝的口气,对范仲淹、富弼等人狠狠地夸奖了一番,乃至把他们吹捧成了上古时代的大贤臣(一夔一契)。
自我表扬也就算了,问题是石介的诗里还加了这么一句:“大奸之去,如距斯脱”。意思是“奸邪的人,被罢斥不用”。石介这句话可不是泛泛而指,他可是有明确指向的。
石介口中的“大奸”,名叫夏竦。
夏竦,字子乔,江州德安(今江西九江市德安县)人,出生于雍熙二年(985),时任宣徽南院使,大名府通判。
夏竦走上仕途的过程堪称一个传奇。他从小就以博学多才著称,经史子集不在话下,三教九流样样精通。刚十七岁,夏竦就去参加了进士科考试,解试名列第六,省试名列第四,可还没等他参加殿试,就直接得到了一个官职。原来,他的父亲在与辽国的一次冲突中战死了,朝廷特地将夏竦直接荫补入官。
其实,看解试和省试的名次,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即便不靠 “荫补”,夏竦也照样能够获取功名。而且,根据当年贡院的考官奏报,夏竦省试的名次本应定位第一名,只因考官看他太年轻,怕他骄傲自满,才故意抑制一下。
夏竦没能考完进士科,就和富弼一样,又参加了制科考试,顺利考上了“贤良方正”科。于是,夏竦成了宋朝极少数既参加过进士科、制科考试,又享受过恩荫制度的人。当时,赵祯才五岁,刚到开蒙读书的年龄,夏竦被推荐为资善堂讲书,从此成了赵祯的老师。
夏竦的官运很好,早在赵祯亲政以前,就已经位列宰执大臣,先后做过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赵祯亲政以后,夏竦又到地方上干了十多年,等到了宋夏开战,这位前朝老臣受命出任陕西经略安抚使,成为范仲淹和韩琦的上司,全面主持西北防务。
西北边防工作既辛苦又危险,夏竦接到任命后,那是一百个不情愿,到了那里也不寻思怎么打仗,一天到晚向朝廷上书,要求解除他的职务,调回京城任职。
正是战事危急的时候,你想临阵跑路?若答应了你,今后还有谁肯为国效力?夏竦的自私行为犯了众怒,顿时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从此,他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了人见人嫌的臭垃圾。
庆历三年,赵祯大规模调整宰执人选,夏竦又左右活动,想着借机调回京城。赵祯是念及师生恩情,准备让他出任枢密使。可没想到,任命文书还没下发,消息早就传到了言官御史的耳朵里。
夏竦也能当枢密使,那还了得?
这回,谏院和御史台的意见居然高度统一了。欧阳修、王拱辰率领众人火力全开,坚决反对夏竦出任枢密使。
夏竦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害怕夜长梦多,得到即将出任枢密使的消息后,一路朝开封狂奔而来。可等他兴冲冲地跑回京城,那个枢密使的委任状早就被骂飞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份亳州知州的任命状。
夏竦看了台谏官员参劾他的文章,觉得自己太委屈,回头写了一篇长文为自己辩护。
这篇饱含委屈的奏疏送上去后,学士院代批的答复很快下来了,其中有这么一句:“图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谤言莫若修实行”。翻译成大白话:若想别人不骂你,请用实际行动证明!
夏竦听了,差点没背过气。
正当夏竦抓狂的时候,石介的《庆历圣德诗》恰好冒了出来。这回可把夏竦彻底惹毛了,骂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公开骂?公开骂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编成诗歌骂?是可忍,孰不可忍!
恼羞成怒的夏竦将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了石介身上,他决定坚决予以反击。当然,文人的反击不会是约出来打架,还是要从文字上做文章。
庆历四年五月,夏竦打探到一个消息,说石介曾经上书富弼,勉励他们“行伊、周之事”。
所谓“伊、周”,是指商朝的伊尹和周朝的周公姬旦,两个人都是上古名相,石介以此勉励富弼、范仲淹,向模范看齐,好好辅佐皇上。
如此看来,石介的话一点毛病没有,还挺积极向上。
不过,夏竦自然有夏竦的手段。他早就派人暗中学习模仿石介的笔迹(阴习介书,久之习成),等打探到信函内容后,马上命人伪造了一封,并且悄悄地将“行伊、周之事”改成了“行伊、霍之事”。
注意,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霍”是指西汉的霍光。霍光是西汉的权臣,干过最牛的一件事,就是以荒淫无道为由,废掉了皇帝刘贺。
仅仅伪造书函还不够,夏竦还造谣说,石介连废立诏书都替范仲淹、富弼起草好了,就等时机成熟,把当今圣上给废了!
消息传播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成了京城最劲爆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