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滨
今夜明月的流光映在我的心花上。我悄立海边
仰听星天的清响。
一朵孤花在我身旁睡了，我挹①着她梦里的芬芳。
呵,梦呀!梦呀!明月的梦呀!
她在寻梦里的情人，我在念月下的故乡!
【注释】
① 挹:汲取。
【作意】
写人与自然相契合的宁静境界,并从中流露出一缕乡愁。
【作法】
首节从月光写起，前四行写出人与自然在交流中融为一体，五、六行把月光比喻作一朵芬芳的孤花，构成情景交融的意境。次节写人与月仍各有所思,流露对家国的思念之情。
【鉴赏】
作者于1920年赴德国留学，现代文明中产生的孤寂感，使他感受到人生与自然的亲密接触，写下了一系列优美轻柔的小诗,后结集为《流云》,本诗即为其中的一首。
本诗题为《东海滨》，当时作者住在大都市，夜深人静，城市“仿佛一座平波微动的大海，一轮冷月俯临这动极而静的世界”。因而这海并非现实的海,而是作者心中的海。
“今夜明月的流光映在我的心花上”，今夜指此时此地的瞬间感受，月光是静寂的，而“心花”暗示纷繁的思绪。但作者追求的是“动极而静”的境界,于是只写到“悄立海边仰听星天的清响”。“清响”是大自然的心声,作者的心声则与之相应和。静寂的月光仿佛入睡了,在诗人心中化为一朵孤花,并从中汲取着“她梦里的芬芳”。
这是一个多么宁静、优美而又飘渺的意境。明月入睡了，她应该进入了梦境。明月的梦应该是美丽而幸福的，她是在梦里寻找心上的情人吧。而远离家园的诗人，与明月同梦而又异梦,结句才点出诗的主旨:“我在念月下的故乡!”
人在地上,月在天上。然而,月化为诗人身旁的花，人进入了明月的梦，这想象是新颖的,也是动人的,达到情景交融、物我同一的艺术效果。
【补充说明】
作者在《我和诗--<流云小诗>后记》中讲到他写这些诗的心情:“似惆怅,又似喜悦，似觉悟,又似恍惚。无限凄凉之感里，夹着无限热爱之感。”本诗正有这样的特色。明月的凄凉被诗人心中的热爱融化了,于是留下一个似喜似愁、亦虚亦实的艺术境界。
地之子
我是生自土中，来自田间的，
这大地，我的母亲，
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
我爱着这地面上的沙壤,湿软软的，我的襁褓;
更爱着绿绒绒的田未,野草，褓姆的怀抱。
我愿安息在这土地上，在这人类的田野里生长，生长又死亡。
我在地上，
昂了首,望着天上。望着白的云，
彩色的虹，
也望着碧蓝的晴空。
但我的脚却永踏着土地，我永嗅着人间的土的气息。我无心于住在天国里，因为住在天国时便失掉了天国，
且失掉了我的母亲，这土地。
【注释】
①襁褓:包裹婴儿的布兜和被子。
【作意】
这是一首乡土诗,写对土地和田野的依恋之情。
【作法】
首节通过三个比喻:把大地比作母亲,沙壤比作襁褓,禾草比作褓姆的怀抱，写出对土地的深情。次节通过天上和人间的对比,表示即使有天国也不愿去住,进一步表达了对土地的依恋。【鉴赏】
“生自土中,来自田间”,作者一开始就以朴实无华的文笔，抒写了他和乡村的血肉联系，表达了对大地母亲的“作为人子的深情”。作为“地之子”的诗人,像婴儿依恋母亲一样热爱着土地，湿软软的沙壤，像布兜和棉被一样使他感到温暖。绿绒绒的禾草，像褓姆的怀抱一样给他以慰藉。这一连串的比喻，把土地写得那样可爱可亲，而作者对土地的深厚的感情通过这样形象化的描写变成可以触摸得到的具象了。第一节末三行直抒胸臆，表达愿生于田野、死于田野的愿望，也就有了感人的力量。
作为“地之子”，是否遗忘了天空呢?没有。昂首望天，白的云,彩色的云,碧蓝的晴空,无疑也是美丽的，令人向往的。“但我的脚永踏着土地,我永嗅着人间的土的气息。”这是在眺望着美丽的天空时，再一次发出愿永为“地之子”的誓言，从更深的层次上展现了对乡土的依恋之情。
据说天上有乐园，那就是天国。事实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天国,诗人写到它,不过是用来和大地相对照的一个象征。即使有幸福的天国吧，诗人也无心住在那里。何况天国只存在于生活在地上的人们的想象之中，一旦成为住所，天国又不存在了，而同时连大地母亲也失掉了。结局带有深刻的寓意:人的根在地上，如果一心想飞往天外,结果恐怕会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浮游者了。
【补充说明】
李广田曾和卞之琳、何其芳合著《汉园集》，以“汉园三诗人”知名于三十年代。但三人的风格是不同的。何诗浓艳明丽，卞诗思深义微,而李诗则更为朴实淳厚，尽管他有部分诗作也受到现代派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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