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异的观众（四）

银幕上的是十五年前的程少华，蓓蕾初绽、风华正茂的她，芙蓉含露、梨花带雨的艺术青春，谁能不衷心赞美呢?……《春秋血》是她黄金时代的成名之作，哪个人不晓得呢?

人们在欣赏着、赞叹着艺术家那维妙维肖、情趣横生的表演，那宛转的歌喉、那飘洒的身段、那炉火纯青的演技，那婀娜多姿的优美造型……观众席中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美声和阵阵的叹息声，悲痛处我还看到许多人在抹着眼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只有我的耳朵可以听到，在门帘与大门之间，那令人心碎的低声饮泣……

那是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哭，是为了这十几年来失去了的艺术青春?还是为了那十二年不堪回首的生涯?是为了那些惨遭荼毒、饮恨死去的师姐师妹、白发老师?还是为了她这偶然幸免的孑然一身?是为了头上曾经戴过的桂冠，还是为了胸前曾经挂过的黑牌?是为了那十二年间凋残了的 奇葩，还是为了十二年后重放的鲜花?是为了横遭诬陷的艺术作品，还是为了这艺术明珠的重放光华?是为了十二年来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是为了十二年后仍然未能解除的精神枷锁?

………………

剧场中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影片结束了。激动的观众叹 息着、赞 美着、欢 呼着……

这一切不都应当是属于她的么?

她应当站在舞台当中接受这欢呼、这赞美，象每一个劳动者一样，接受她应得的天经地义的劳动报酬。

我擦擦泪，向她站的地方走去。

我刚伸手撩开门帘，便看见她从门帘后面冲了出来，用双手捂着脸，越过通道向剧场外面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追出去，只看到通往剧场外的那扇弹簧门还在晃动，象是吹过了一阵风。

我冲出门，她已经消失在夜雨中。只在我的耳畔留下了那撕碎人心的哭声……

我茫然地回到剧场，观众还在为艺术家的精彩演出欢呼。可在这样的欢呼声中，我却听到她那悲痛的哭声，那样清晰，那样叫入心碎……。我奇怪，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交响乐，怎么会有这样奇异的旋律?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怎么会有这样独特的音韵?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怎么会有这样生涩的色调?

我离开剧场，推开大门，眺望那濛濛秋雨，徒劳地、茫然地在黑暗中搜寻那单薄的、瘦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