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语言第二(3)

（3）

【原文】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①。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②；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③。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④。”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⑤？”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陽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⑥。”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⑦。太中大夫陈韪后至⑧，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⑨。”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⑩。

【注释】

①孔文举：孔融，字文举，是汉代末年的名士、文学家，历任北海相、少府、太中大夫等职。就是我们学的让梨的那个小孩。他长大后入仕，曾多次反对曹操，被曹操借故杀害。

②李元礼：见《德行》第4 则注①。司隶校尉：官名，掌管监察京师和所属各郡百官的职权。

③诣（yì）：到。清称：有清高的称誉的人。中表亲戚：参《德行》第18 则注②。

④府君：太守称府君，太守是俸禄二千石的官，而司隶校尉是比二千石，有府舍，所以也通称府君（二千石的月俸是一百二十斛，比二千石是一百斛）。

⑤仆：谦称。

⑥先君：祖先，与下文“先人”同。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伯陽：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著有《老子》一书。师资：师。这里指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制的事。奕世：累世；世世代代。

⑦奇：认为他特殊、不寻常。

⑧太中大夫：掌管议论的官。陈韪（wěi）：《后汉书·孔融传）作陈炜。

⑨了了：聪明；明白通晓。

⑩踧踖（cùjí）：局促不安的样子。

【译文】

孔文举十岁的时候时，随他父亲到洛陽。当时李元礼名望很高，任司隶校尉；能够前去登堂拜访的都必须是有贤德的才子、名流和内外亲属，才能得到通报。

孔文举来到李元礼家，对掌门官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经通报后，入门就坐。元礼问道：“您和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孔文举回答道：“古时候我的祖先仲尼曾经拜您的祖先伯陽为师，这样看来，我和您就是老世交了。”李元礼和宾客们无不赞赏他的聪明过人。

太中大夫陈韪来得晚一些，别人就把孔文举的应对告诉他，陈韪不屑地说：“小时候聪明伶俐，长大了未必出众。”文举应声说：“您小时候，想必是很聪明的了。”陈韪听了，感到很难为情。

【赏析】

孔融是孔子的第二十世孙，也是东汉末年的一代名儒，不仅文学造诣很高，而且颇善言辞。汉献帝迁都许昌后，征召孔融为将作大匠，又升任少府，每逢朝会，访问召对之时，孔融都能够引证定议，侃侃而谈，满朝文武大臣都不过挂名而已。

他少年胜名，不仅仅会让梨，孝悌之名胜极一时，还因智访李元礼而得到当时的一致赞叹。而陈韪或者出于对小孩子一时的表现不足为奇，或者是出于玩笑，亦或者无心之言。然而，孔融却能够机智反驳，另陈韪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世人对这段故事都是褒大于贬，认为孔融的言辞犀利，据理力争，非常的令人赞服。然而，我个人却不以为然。当然，我对孔文举的人品与能力从不否定，反而相当佩服和欣赏，只是关于这件事，我有另一种观点，或许不完全，但仅分享出来，供大家多一重参考。

孔文举的表现，无疑是一种聪明伶俐的体现，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值得称道与表扬，这也是他之所以后来参议朝政时出类拔萃的原因。然而，同样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锋芒外露，铢锱必较，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这也是他后来不懂回旋，不讲分寸，以致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

语言之所以被《世说新语》列在第二，就是因为，一个人德行第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言辞是一个人表达自我，与人沟通的必要途径。但言辞却往往是一把双刃剑，应用得好，可以使人功成名就，留芳千古；应用得不好，也可以使人丧身辱命，祸及家人。

说得直白些，德行之所以第一，是因为，一个人如果只善言辞，而德行不足，那么便会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即使不是，也会是一个好逞口舌之能，而不计后果的蠢人。若有德行把关，一则，洁身自好，不会凭借言辞美饰自己，而得到认可和提拔；二则，防微杜渐，不会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使自己陷入困境；三则，宽厚包容，不会因他人的一时无礼而奋起攻之，迫人于狭路窘境之中。

因此，学习如何说话容易，学习如何使自己选择性的说话，或者是闭上嘴，是一件很需要智慧的事情。巧舌如簧，虽可以令我们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若有一时的失于警惕，便会成为瞩目中的放矢之地。不如大智若愚些，放下咄咄逼人的架势，给他人以喘息之机，也是给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