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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解剖的记忆

恩格斯曾经曰过:没有解剖学就没有医学

这个断言无比严谨、正确。

没有原始解剖学就没有传统医学。比如,古希腊古罗马的医学主要是建立在动物解剖学上的;中医的经络学说也是始于古老的血管解剖(马王堆医书描述的两种十一脉灸经)。如果没有解剖学也成其为医学的话,那猴子也是医学家了。

没有现代解剖学,就没有现代医学(即科学医学)。现代医学的起点公认是1543年维萨里的《人体构造》。之后,哈维的《心血运动论》、莫干尼的《疾病的位置与病因》、魏尔肖细胞病理学,乃至克里克和沃森的DNA双螺旋等,都可以视为解剖学的延伸。

现代医学可以简单解构为解剖学及其延伸(结构的与功能的延伸)和流行病学及其延伸(循证医学)。

所有的医生都是从解剖学开始学医的,如果说医学有一个门,那个门上一定写着解剖学三个字,从其门而入,就进了医学的殿堂。

刚进大学,还没有开解剖学的课,就听说了在红楼里有一个神秘的解剖室,里面存放有不少尸体,吸引着胆大的学生们去偷窥。我也混着一起去偷看过,门外可以看到一张张解剖台上完整或剖开的尸体,散发着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人尖叫一声,大家一哄而散。

解剖课先学系统解剖,从骨骼运动系统开始,一个一个系统地学,构建人体结构和功能的基本框架。后学局部解剖,把系统解剖的知识糅合在一起,对人体每个局部(比如手)进行实物解剖,我记得是八个人一具尸体用了半年,分左右两边解剖学习,对每一个局部的肌肉、神经、血管、淋巴管、瓣膜、骨和关节、韧带等都一一剖开来看。后来的组织病理胚胎等延伸解剖学则用显微镜看。除了传说中的经络穴位外,我们把人体看了个遍。

人体不再神秘,也不再令人害怕。每当考试临近,有的同学(包括女生)甚至夜里泡在解剖室,在尸体上翻看各种细微结构,某个窦、某条韧带、某个神经或血管的穿支以及变异等等,以应付解剖实物辨认的考试。听说还有男生把完整的头骨偷回宿舍来把玩。

学完解剖课的我胸有成人,感觉已经洞察了人体奥秘。人体奥秘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要学到分子生物学才算真正升堂入室了。

当年所学的解剖学知识绝大部分已经还给老师了,但由此而奠定的医学基础却牢不可破,永远不会迷惑于无解剖学基础的歪理邪说了。

当年所学解剖学的最高水平,我觉得是神经系统的定位诊断。现在的医生有CT、磁共振,对纯粹基于查体的定位诊断已经大大弱化,甚至失去了这个能力。但我们当年曾经完全掌握过神经系统定位诊断,我记得有一本辅助教材里有很多定位诊断病例,我们基本都能画出病变的部位。

网上搜到如下案例,以当年的思路分析,仿佛有学生时代的感觉。

病例:男,61岁。数周前突发昏迷,意识恢复后出现右上下肢瘫痪,舌活动不灵。查体发现:右上下肢痉挛性瘫痪,肌张力增高,腱反射亢进,巴彬斯基征阳性,无肌萎缩。伸舌偏左,左侧舌肌明显萎缩。身体右侧(除头面部)本体感觉和两点辨别觉完全丧失,全身痛温觉正常。

就这么多资料,不做CT,学生时代的我能轻松画出病变的部位来,以下是分析过程。

右上下肢痉挛性瘫痪,肌张力增高,腱反射亢进,巴彬斯基征阳性,无肌萎缩。】瘫痪分为痉挛性迟缓性两种。痉挛性表现为肌张力升高、腱反射亢进、病理反射阳性、肌萎缩,是上运动神经元病变所致;反之,肌张力减弱、腱反射消失、病理反射阴性、肌萎缩,就是下运动神经元病变所致。本例是典型上运动神经元性瘫痪,一侧上下肢全部瘫痪,定位在一侧的皮质脊髓束

皮质脊髓束是控制运动的神经传导束。始于大脑皮质中央前回运动区和皮质的其他区,往下扇形汇聚,在内囊后脚成,下行至延髓形成锥体,在锥体下端大部分交叉至对侧,形成皮质脊髓侧束,在脊髓外侧索下行,止于前角运动神经元;小部分在锥体未交叉的纤维则形成皮质脊髓前束,在脊髓前索下行,同样终止于前角细胞。如图


其垂直定位从大脑皮层到脊髓的尾髓,到底是哪个水平面呢?因为上下肢运动同时受损,因此,肯定高于控制臂丛神经的颈髓5-8节段,而又低于皮层运动区(受损主要表现为单肢瘫痪,除非大面积损伤)。

又因为伸舌左偏并左侧舌肌萎缩,属于下运动神经元性瘫痪,即核下瘫痪,说明舌下神经周围性损伤。

两者结合,是典型交叉瘫:躯体的上运动神经元性瘫痪和脑神经的下运动神经元性瘫痪,病灶平面大致在延髓舌下神经出脑的平面。

进一步推测,有右侧本体感觉和精细感觉障碍,说明不仅左侧舌下神经和左侧锥体束(管右侧躯体运动),还损及同一水平的左侧内侧丘系(管右侧本体感觉和精细感觉)。内侧丘系中的薄束核发出的纤维传导下半身,楔束核发出的纤维传导上半身的本体感觉和精细感觉。

所以,本例可以精确定位在如图延髓横截面的阴影部分。

更精准的定位如图中红色阴影覆盖部分。

如果做CT,必会发现完全一样的结果。事实上,该病人最后证实是大脑前动脉的血栓,正好导致那一块脑组织梗死。

为什么在做CT之前就能如此精确定位?是因为我们受到的是科学医学的严格训练,查体得到的体征客观真实(不像切脉那样没有客观标准),解剖学揭示的结构和功能的关系无比准确,而推理逻辑又无比的严谨可靠。

这种训练曾经带给我美感与享受几何证明一样,妙不可言。

现在虽然对神经系统定位诊断无比生疏了,但是,基于严谨逻辑和科学证据的那种精神是刻入灵魂的,这是解剖学最初带给我的宝贵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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