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歎·惜賢
劉向
覧屈氏之離騷兮，心哀哀而怫鬱(1)。
聲嗷嗷以寂寥兮(2)，顧僕夫之憔悴。
撥諂諛而匡邪兮(3)，切淟涊之流俗(4)。
蕩渨涹之姦咎兮(5)，夷蠢蠢之溷濁(6)。
懐芬香而挾蕙兮，珮江蘺之婓婓(7)。
握申椒與杜若兮，冠浮雲之峨峨(8)。
登長陵而四望兮，覧芷圃之蠡蠡(9)。
遊蘭臯與蕙林兮，睨玉石之嵾嵯(10)。
揚精華以炫燿兮，芳鬱渥而純美(11)。
結桂樹之旖旎兮(12)，紉荃蕙與辛夷。
芳若茲而不禦兮，捐林薄而菀死(13)。
驅子僑之逩走兮(14)，申徒狄之赴淵(15)。
若由夷之純美兮(16)，介子推之隱山。
晉申生之離殃兮，荊和氏之泣血。
吳申胥之抉眼兮(17)，王子比干之橫廢(18)。
慾卑身而下體兮(19)，心隱惻而不置。
方圜殊而不合兮，鉤繩用而異態。
慾俟時於須臾兮，日陰曀其將暮(20)。
時遲遲其日進兮(21)，秊忽忽而日度。
妄周容而入世兮(22)，內距閉而不開(23)。
俟時風之清激兮(24)，愈氛霧其如塺(25)。
進雄鳩之耿耿兮(26)，讒介介而蔽之(27)。
默順風以偃仰兮，尚由由而進之(28)。
心懭悢以寃結兮(29)，情舛錯以曼憂(30)。
搴薜荔於山野兮，採撚支於中洲(31)。
望高坵而歎涕兮，悲吸吸而長懐(32)。
孰契契而委棟兮(33)，日晻晻而下頽(34)。
歎曰：
江湘油油長流汩兮(35)，挑揄揚汰蕩迅疾兮(36)。
憂心展轉愁怫鬱兮，寃結未舒長隱忿兮，
丁時逢殃可奈何兮(37)，勞心悁悁涕滂沱兮(38)。
註釋:
(1)怫鬱：鬱結不舒。
(2)嗷嗷：象聲詞，呼喊的聲音。寂寥：寂靜、空曠。
(3)撥：整治，匡正。
(4)切：王逸《楚辭章句》釋為“猶概也”，“概”通“溉”，洗滌。淟涊：污濁。
(5)蕩：滌。渨涹：污穢也。
(6)夷：消滅。蠢蠢：無儀禮的様子。
(7)婓婓（fēifēi）：通“菲菲”，香氣濃重的様子。
(8)浮雲：冠名。稱浮雲喻其高。峨峨：高。
(9)蠡蠡：猶“歷歷”，行列分明的様子。
(10)睨：斜看。嵯：山勢高峻的様子。
(11)鬱渥：香氣濃盛的様子。
(12)旖旎：柔和美麗的様子。
(13)薄：草木叢生的地方。菀：枯萎。
(14)驅：奔走。子僑：即王子喬，傳說中的古僊人。
(15)申徒狄：殷賢臣，因屢次進諫紂王，不被採納，抱石投水而死。
(16)由夷：由指許由，中國古代傳說中的高士，字武仲，穎川人。相傳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逃隱於箕山。夷指伯夷，與其弟叔齊反對周武王滅股，拒絕食用周朝的糧食，最後餓死在首陽山。
(17)抉：挖出。抉眼即把眼晴挖出來。《史記·伍子胥列傳》載伍子胥臨死時說：“塊吾眼置之吳東門，以觀越之滅吳也。”
(18)橫廢：指被害或受意外災禍而死。
(19)下體：卑躬屈節。
(20)陰曀：陰暗。
(21)遲遲：徐徐地，從容不迫。
(22)周容：諂媚逢迎，取好於人。
(23)距閉：即“拒閉”，拒絕。
(24)清激：清廉。
(25)塺：塵土、灰塵。
(26)耿耿：誠信的様子。
(27)介介：分割，離間。
(28)由由：猶豫遲疑的様子。
(29)懭悢（kuǎngliàng）：由於不得意而悵惘。
(30)舛錯：錯亂，相違背。曼：長。
(31)撚支：香草名。
(32)吸吸：形容悲歎不已，上氣不接下氣的様子。
(33)契契：優愁悲苦的様子。委棟：疲倦。
(34)醃醃：日光漸漸變暗。
(35)油油：水流動的様子。汨：楚方言，水流迅疾的様子。
(36)挑揄揚：三個詞都是揚起的意思。汰：水波，波濤。
(37)丁：遭逢。
(38)勞心：憂心。悁悁（yuānyuān）：憂悶的様子。
參攷譯文
誦讀屈原之《離騷》，滿腔憂憤無限傷悲。
我在空寂荒野高聲呼喊，回首只見僕夫疲憊的身影。
想懲治讒人糾正邪惡，想洗滌世上的污泥濁水。
要掃蕩卑劣的姦佞罪惡，要滅除貪殘的無禮行為。
我懐有蕙草的芳香馥鬱，佩帶香草江離香氣彌漫。
我手持清香的申椒杜若，我佩戴著高冠巍峨入雲。
登上高大山陵四面眺望，看那香芷幼苗行列齊整。
遊覽蘭花小洲和蕙草芳林，觀賞香草如美玉般高高低低。
枝枝精粹光輝閃耀，叢叢香氣濃鬱純潔美好。
把玩桂樹上的柔嫩枝條，串聯各種芬芳的香草。
如此芬芳卻不被任用，被徹底拋棄枯死在山林中。
希望跟隨子僑隱居學道，又仰慕申徒狄避世投淵。
想像許由伯夷一般清高純潔，如同介子推隱居深山。
痛惜晉之申生受讒遭殃，可憐楚國卞和泣血傷悲。
吳之子胥死後要挖去兩眼，王子比干被剖胸遭災。
想要卑躬屈節同流合污，心中隱隱作痛不願為之。
方與圓本來便不能相同，曲鈞直繩用途各異。
只想等待那稍縱即逝的美好時光，被遮蔽的太陽已近西山。
天時運轉每日從容不迫，歲月悄悄劃過匆匆忙忙。
想迎逢諂媚融入世俗，卻內心笨拙思想不通。
盼世風清廉激發人心，污濁的霧氣卻如塵土越來越濃。
想要進如雄雞般誠信耿介，卻又遭到讒人離間阻擋。
要想沉默不語順風隨俗，心裡猶豫遲疑左右為難。
胸中失意怨恨鬱結，思緒錯亂憂愁深長。
在荒山野嶺摘取薜荔，在水島上採集撚支香草。
遙望高大的山坵我歎息流涕，長久思念聲聲悲泣。
誰能憂國憂民貢獻自己，只有太陽漸漸昏暗愈見西下。
可歎啊：長江湘水不斷東去，水流迅疾奔走不息。水波揚起，波濤奔湧向前。
苦悶不安，憂愁煩悶。怨情鬱結，長懐憤恨。
生當遇到災難，無可奈何。只能勞心憂悶，涕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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