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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团”的结局(谢雪畴)

“老虎团”的结局

谢雪畴

      淮海战役的炮一响,黄伯韬兵团一下子进了我们的“口袋”。急眼了,勿风忙忙把黄维兵团抽调来增援徐州。这支人马刚刚爬过涡河,离徐州还有百十里路程,黄伯韬全军却已在碾庄地区覆灭了。黄维一看大事不好,就想扭头往回溜,哪里来得及?刘邓大军从四面八方,遮天盖地,一拥而上,把他的十二万人马全打在网里了。黄维慌了手脚,就在双堆集一带胡乱蹲下,布成阵势,守将起来。

       双堆集是个百十来户的乡村小集,集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四五十公尺高的大土堆。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这土堆是很显眼的。西边的那个叫平古堆,离集稍远些。东边的那个紧挨着集镇,因为顶是尖的,叫尖古堆。两个土堆都是古代战争中烽火台的遗址,双堆集就因两个古堆而得名。

      尖古堆旁边有个大王庄。虽然叫大,其实不过三十来户人家。别看这古堆和小庄地势平常,却因为是黄维氛围司令部南面唯一的屏障,黄维就特别看重它,在这里放上整整一个团的兵力。这个团不是别个,正是黄维兵团里那个“老虎”,番号是:十八军一一八师三十三团。十八军是陈诚起家的血本,是蒋介石的“五大主力”之一。这个团是十八军的一支骨干部队,是他们多年精心豢养的一只“老虎”。

     我们接到命令:用两个团的兵力去吃掉这只“老虎”。

      第二天,指挥员们起早去侦察“老虎团”的阵地。

      这个阵地,从尖古堆到大王庄,顺着地势部署得层层迭迭,严严密密,有虚有实,有明有暗,令人感到冷森森,阴沉沉,一团杀气。这样严密设置的阵地,再加上一群顽固死守的家伙, 要吃掉它可不是简单的事!更有一层,黄维在双堆集上还有一支快速纵队和整整一个师的步兵,准备随时来支援这个阵地,那快速纵队,𡲎一个榴弹炮团,一个坦克团,一个化学迫击炮营。

      侦察回来,团党委在战地一间小茅屋里举行紧急会议,研究打“虎”的办法。

第一步就是要把“老虎”缚住。

      从我们阵地到大王庄敌人阵地,中间隔着三里路远的一片开阔地。要进攻大王庄,我们的部队就必得从这片开阔地上冲过去。冬天,高粱谷子早收割完了,野草也枯死了,光荡荡一片平川,莫说人马没法隐蔽,就连野鸡野兔也找不到藏身的处所。敌人也正是把这里看在眼里,他们那些榴弹炮、化学迫击炮、坦克、机枪……全都对准了这里。只要我们的队伍一冲上这片开阔地,他们就会立刻在这里造成一堵堵的“火帘钢屏”,给我们很大的杀伤。这就是黄维兵团副司令胡琏一身吹嘘的“火海战术”。

      既要缚住“老虎”,又不让敌人的“火海战术”烧着烫着我们,这就是我们要破的第一道难关。

     办法呢,就是进行大规模的近迫作业。我们决心凭战士们的双手,在这片开阔地上挖出一张纵横交错的战壕网来。用这张网把我们的战士深深地掩藏在地下。用这张网把我们的冲锋出发地,逼近到大王庄跟前,让黄维那些重炮和坦克,在我们部队攻击大王庄时只好干盼来眼。

       作业在当天夜里动手。

      在漆黑的夜幕下,战士们悄悄地摸进了那片开阔地,仆倒地上开始作业。地上是冰凉的,身子一贴着地皮,那寒气嗖嗖地直年肚皮里钻。平日厚重严实的棉衣,这功夫仿佛变成一层薄纸,不顶事了。

      第一步,是每人先挖一个臣射掩体,把身子掩蔽下来。然后顺着掩体往下挖,挖到能直起腰,变成一个单人散兵坑。以后把这单人散兵坑向前后左右扩展,串连成一条战壕,又由一条条战壕连结成一张网。

      敌人没有发觉。他们大约压根儿就没料到我们会来这一招的。

      天快明时,部队撤回原先的阵地休息。

      一到太阳爬上两竿高,雾气消散,新挖的战壕网就暴露在敌人面前了。大王庄的敌人乱腾开了。那双堆集上的榴弹炮,咕隆隆,咕隆隆地轰响起来。紧跟着,一大群坦克,踉踉跄跄爬了出来,冲上这片新阵地,用它们那沉重宽大的履带,在刚挖成的战壕上恣意地碾,轧!

      战士们眼睁睁看着一夜的心血,不过一顿饭工夫,就被毁得干干净净,心疼得跺脚、大骂。那些坦克却扬长走了。

      师长和团长在电话里研究对对策。在每一条战壕里,每一个掩蔽部里,干部和战士都举行了火线“诸葛亮会”。

      待到第二个黑夜,部队又出去到这片野地上去作业。

      这一回,“老虎团”有了防备。我们的部队刚刚伸进去,大王庄的敌人又放枪又开炮,照明弹连珠花炮似的,把夜空和野地照得通明。战士们没有理睬那一套,借着照明弹 光亮,迈开大步,扑到白天被毁坏的战壕里,挥动铁锹大干起来。

      有人负伤了,有人牺牲了。鲜血流在棉衣上,鲜血流在战壕里。但是战壕在缓慢地顽强地往前伸……

      这一回,我们的部队没再往回撤。指挥员赶天明前,把一应火力兵力都布置停当,单等“老虎团”出来较量。

       天大明了,“老虎团”却不出来。尖古堆、大王庄、双堆集一带,敌人的阵地上都显得平静无事。

      中午过后,天边忽然响起飞机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紧跟着,只见轰炸机成群结队,从云缝中钻了出来。飞机迅速降低高度向阵地扑来。

      这是黄维精心设计的一次“毁灭性轰炸”。飞机对准我们这片阵地,每隔五十公尺就扔下一颗重磅炮弹。每个炸弹坑都成为一个小泥塘。机群掠过,本来洁净的天空,眨眼就被硝烟和尘土合成的浊雾遮蔽住了。气浪从头顶、从脊骨、从胸前冲击过来,人们蹲在掩蔽部里,就像坐在一艘正在怒涛中行进的海轮上,摇摇晃晃,颠簸得恶心。

      大轰炸一过,双堆集上的重炮又开火了。在大炮轰鸣中,坦克出动了,排成横队吱吱嘎嘎地轧将过来。坦克后面,“老虎团”的士兵嗷叫着冲了过来。坦克爬过战壕,把战壕轧塌,它吼着,蹬着,射击着,往前闯,把自己的步兵扔在战壕那边。

       战士们等待的就是这个。瞭望所里一声令下,整条整条的战壕里,一簇簇的人头,一下子从泥土中冒了出来!机枪,手榴弹,旋风似地迎着敌人的步兵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把敌人的步兵和坦克切成两截。

     “老虎团”的人也是有经验的,碰上这猝然的迎头痛击,却并不惊慌,三五十人集结到一块,喊着骂着,端起冲锋枪横扫着,朝战壕猛扑过来。他们想夺下一段战壕,得个立脚点。战士们一看这情势,就纵身跳出战壕,抱起炸药筒,举起手榴弹,挥动明晃晃的刺刀,杀进敌群中间,把敌人的冲锋集团打散……

       那越过战壕的坦克,一发现自己的步兵被切断了,就急忙后退,想再同自己的步兵粘到一块。可是,我们的反坦克组早已从战壕中飞跑出来,一队又一队,从它的背后围裹上去。每人都抱一大捆点燃了的秫秸,秫秸冒起鲜红的火焰,飞落在坦克的周围,坦克是怕火烧的,只见它们在野地里乱撞了一通,就突出烈火的包围圈,扔下步兵,逃回双堆集去了。

      步兵一见坦克逃下阵去,也就泄了气,扭转屁股,没命地跑了。

      在弹坑累累的野地里,在漫天飞扬的烟火中,战士们欢呼着,射击着,追赶着。黄维苦心经营的一次大反击,像只氢气球一样破灭了。

      当天晚上,我们召开团党委会议,根据师长的指示,作出决定:要很好地用“老虎团”这个爱反击的脾气,尽量引诱它出来,同我们争夺这片阵地。要让它的机动杀伤力,在这场争夺战中,大量地被杀伤,被消耗掉。只要做到了这一条,我们就为下一步攻击大王庄主阵地的战斗创造了一个极有利的条件。

      在以后的几天中,“老虎团”天天都出来反击。每一次,我们都给了它一顿狠狠的杀伤。它反击得越积极,越凶狠,我们就越高兴,这只骄横恣肆,迷信自己老一套战术的“老虎”,完全落在我们的圈套中,被我们牵着鼻子打转转。

      “老虎”到底被揍痛了。到第七天,不再出来反击了。于是我们的近迫作业,以飞快的速度逼近大王庄跟前。缚住“老虎”的计划完成了,最后攻击的时机也来到了。

      攻击定在十二月九日晚上。

      黄昏时候,突击部队进入阵地,等待总攻击的信号。炮弹从夜空掠过,从我们头顶上掠过,总攻开始了。

      夜色深沉的大王庄上,火焰喷射,人声喧哗,枪声大作,一片骚乱。

      从前沿阵地上飞出几十道血红的火舌,我们的炸药炮开始发射了!这炸药炮,是把三十斤黄色炸药装在迫击炮弹头上,发射出去,比普通的炸药包暴响得更猛烈。

      在冲锋出发地上,爆破突击的战士们,一见炸药炮在敌人的阵地上开花,敌人的火力点哑巴了,没等指挥员下命令,也没等炮火转移射击,就冲上前去,进行爆破了。“老虎团”在大王庄的水沟外面,修了许多坚固的地堡群,他们狂妄地把这些地堡群称做“铁壁”。可是,在骤急的火力轰击下,这些“铁壁”一座座倒塌了,碎裂了!尖刀部队眼见时机到了,就撇开两腿,踏着滚烫的泥土,穿过硝烟和弹雨织成的帆幕,在炮弹和炸药的强光照射下,杀上了大王庄敌军的主阵地。

      从大王庄西南角上突击的,是兄弟团的一支尖刀部队。这支部队刚刚冲过鹿岩,就遭到“老虎团”火焰喷射器的扫射。只见从庄头突飞出一道道猩红的火焰,火焰横扫着,地上腾起一团团大火,火光中,那些鹿岩、地堡、壕沟、人影,都突然浮现出来。这是一片叫人揪心的毒焰。战士们冲进去,有的立即被烫死了!但是活着的,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冲过火焰,一个个变成了火人,跳下外壕,冲上堤埂,扑向那些持喷火器的敌人,扭住狠揍!敌人被这些烧不死的火人吓破了胆,掼下喷火器,跌跌爬爬往回逃了。大王庄的主阵地上第一次被撕开一个缺口。

      “老虎团”的军官们发了急,指挥他的预备队朝缺口硬压过来。他们妄图把这刚刚露出的缺口用士兵的尸体堵塞住!于是,在𤆜头、堤埂,在外壕边,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肉搏战……

      正在这西南角上杀声震天的当口,我们团一支尖刀部队,从斜刺里杀上堤埂,杀到敌人预备队的侧背上。这一刀杀得好。敌人顿时像一只被砍断脊梁骨的恶狼,惨叫着垮了下去。我们的战士脚跟脚,撵上去,杀向“老虎团”团长的指挥所。

      “老虎团”在庄上遍地掘了战壕,拐角里都修了地堡,把每一座房屋都改造成坚固的堡垒。“老虎团”团长仗着他人多,工事坚固,一步不退拼命顽抗。反竞猜一个接着一个,想把我们的尖刀部队挤出庄外。

      我们的尖刀部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士们是富有夜战和巷战经验的,在这密集而凶狠的敌人面前,他们毫不迟疑,毫不畏怯,用冲锋枪、手榴弹和小炸药包,朝敌群冲杀过去。他们巧妙地避开敌人地堡的下面,绕到背后,一两个手榴弹就解决一座地堡。敌人退却,他们就紧跟着猛追,打得笨人没有喘气的机会。他们高度地发挥了孤胆作战的威力,有时候,三五个人钻进一大群人中间,趁黑夜敌人摸不清情况,来个虚张声势,大喊大叫,横冲直闯,四面开花,把敌人阵地切断。那“老虎团”纵然人多,却吃不住这阵混战,它阵地前后左右的联系一被切断,军官们就慌了手脚,士兵们就成了没头的苍蝇。到这时候,它的人越多,就乱得越厉害,越乱,我们的战士就冲得越得势。不一会工夫,满庄上都是我们的人在喊叫,在冲杀。“老虎团”团长眼看大势已去,最先带着一小批人,逃上了尖三堆。剩下的,有的缴械投降,有的逃以我们占领的地堡里,稀里糊涂当了俘虏。

     半个小时后,整个庄上的敌人全被肃清了。

     这次冲锋,像从云端中跃出的闪电,使黄维摆在双堆集上的那些重炮和坦克,统统被取消了发言权。这次冲锋,像个疾雷,使一向狂妄猖獗的“老虎团”,在这锐不可当的一击下被勾销了“户头”。这次冲锋,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进了黄维兵团司令部的咽喉。

      第二天,黄维豁出他十八军的精锐一一八师全部兵力,同我们在大王庄上展开了一场逐房逐屋一沟一堡的争夺战。黄维、胡琏都认为大王庄这个阵地不能丢,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咽喉阵地夺回去。正在这个时节,陈毅司令员从“总前委”直接给华野七纵二十师政委邓少东来电话:“大半年不见五旅部队了,你们这次不到一小时,便把大王庄这样坚固重要的阵地拿了下来,把蒋介石北伐时候组建的一个精锐的主力团干干脆脆消灭了,看到你们这样大的进步,十分高兴。”他代表刘邓首长命令我们:“大王庄阵地很重要,敌人一定来争夺,你们部队一定要守住。”陈毅司令员的电话,给苦战中的二十师部队指战员增添了巨大的勇气。在中原野战军六纵四十六团的增援配合下,敌我双方各拼出四个团,在这个小小的大王庄上反复争夺,血战一天,敌军的一师人被我们打得头破血流,无力再兴攻势,入夜撤回双堆集。大王庄这个阵地成为一颗锐利的铁钉,牢牢地钉进了黄维兵团这个大老虎的脑门心。

                                                                                 《人民文学》1961年第12期


*谢雪畴(1920-2017.1.22),湖南宁乡人。

著有报告文学《封锁线下的进军》、《在界牌集的烽火中》、《占鸡岗上》等,小说《鸟毛灰》、《团指挥员》、《白云深处有人家》,散文集《古塔的神话及其他》、《“老虎团”的结局》,电影剧本《青云曲》,《百战将星——成钧》(合作),长篇纪实文学《东海冲击波——三军首次联合渡海登陆战纪实》、《中国空军击落“U—2”纪实》等。其《旗手倒下,红旗前进》获1951年华东军区政治部优秀文学创作奖,《赏萼篇》获1989年甘肃省优秀文学奖,《大追击中的猛烈碰撞》获1991年《大江南北》杂志一等奖,《不可跨越的平地》、《红色战术专家——谭希林》分别获1992年、1993年《大江南北》杂志二、三等奖,纪实文学《中国空军击落U-2纪实》获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第三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二等奖。多篇作品选入中学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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