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
今天多云，傍晚小雨，草木旺盛。
局里开会专门研究王幼梅袒白的罪行，审讯那三个男人的同事说他们破口大骂，说王幼梅是个婊子，神经错乱了，警察怎么能信婊子的话。但是我们一致觉得根据王幼梅交代的细节，东北深山里的杀人案应该是真的。局里迅速发函给当地警局，等待那边做出案情调查。
老王说她是这个案子的突破点，她似乎比较信任我，让我有空的时候去看看王幼梅。局里也给她家里发了拘捕通知书，也不知道她家里能不能收到。
我下班前，去了拘留所。
王幼梅隔桌，坐在我对面。
我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只能说：“局里已经通报你老家那边了，你放心吧，只要你配合调查，法院会秉公判决的。”
她双手扶在桌上，认真专注的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说完了。她依旧看着我，睁大了眼。我不知道她还在期待什么。她说出了心里深藏的秘密，像脱了壳的蜗牛，无可依靠，在一个不可托付的人身上寻求怜悯。
我有点不自在的咳了一下，然后说：“如果你在这里需要什么日用品，可以告诉我。你家里也很快会收到通知。。。会有人来看你”。
她呆住半刻，问：“是通知我父母吗？”
我答：“是”
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们不会来的，他们一定觉得丢尽了脸”。
她颓着肩，狭小斗室的空气似乎像铁一样压下来。我无言以对，只能离开。
9月14日
今天晴朗，街上的女孩们还穿着裙子。
局里收到东北方面的回复，说经调查无此事，黑山内并无采药人失踪案件。
局领导决定上报公安部。
我又见了王幼梅一次。
她几天内憔悴很多，鼻翼边隐约有法令纹，拉着脸颊的肌肉往下。她问我：“陈警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同室的人说我是个傻瓜，主动告诉警察自己犯的事，她说不管我是不是被迫的，我都杀了人，杀人应该偿命”。
我问她：“你希望杀死你老公的人受到惩罚吗？”
她低声答：“我当然希望。 但是。。。也许最终受到惩罚的人是我。”
我不能向她保证什么。
我只有安慰她，要相信警察要相信政府。
她静静的听着我说，不发一言。
我要离开时，她犹豫良久，终于问：“我家里人收到通知了吗？”
我知道并没有人来申请探望或送衣物给她。我低头看她，答：“应该收到了。”
她垂下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9月24日
今天阴雨，灰云压天。
在公安部的督促下，黑山案件有了进展，三十二具尸体被挖掘出来。
四名案犯包括王幼梅都被押回东北审讯。
王幼梅听到消息后，陷入崩溃，歇斯底里的哭喊，被单独关押。老王警告我这个案子现在和我们局再无关系，我不要牵扯过多。
中午休息，我踌躇一会儿，还是去了拘留所。
王幼梅一进会见室，就扑过来：“陈警官，不要让我回黑山！不要让我回黑山！”
她涕泪满脸，“求求您了，我不能回去，那么多死的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求求您帮帮我。”
我稳住声音：“这个案子的管辖现在必须要转交到黑山那边。你是从犯，不要害怕。”
她盯紧我的眼睛：“那我怎么证明我是从犯，你相信我，黑山的警察会相信我吗？我怎么证明？你不是说坦白从宽吗？谁来帮我从宽? ”
她不顾我的解释，指着我，“你骗我！你骗我！所有的人都骗我，我老公骗我说给我好日子过，他们骗我到南方就洗手做个清白人！你假装同情我，骗我装好人！你们骗我会从宽处理！”她的声音颤抖破碎。
我伫立，眼看她哭泣后悔愤怒，最后只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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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王幼梅被解送到东北。
9月26日
今天大风，湖水汹涌。
黑山案还没终结，一个新的凶杀案又开始侦讯，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都在议论这个案子。
这个女人美貌能干，却遇人不淑，前任男友嗜赌，她千方百计摆脱他，搬到我们这个城市，重新开始，却被前男友找上门，数次强奸她，威胁要向她现在的男友揭发她和他有奸情，勒索她。她所有的积蓄都陆续给了他，最后在前男友又来施暴的时候，杀死了他，并碎尸掩埋。
我听到这里，疑惑的问：这也不算太离奇的案子，值得你们这么唏嘘吗。
老王慢悠悠的回答: 关键是这个女的杀人后心理压力太大，最终告诉了她现任男友。而她现任男友因为诈骗罪入狱，为了立功减刑，就把这个女人杀人的事报告出来。
一个女同事愤愤地说：这女的杀人不对。但是逼她杀人就是这个所谓的女性贞洁观念。被强奸难道是她的错吗？换了一个男人被强奸了，他会接受勒索吗。几千年的贞洁观就是男人对女人套上的枷锁，遗毒到现在。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
老王抗议：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我们都是非常爱护尊重女性的。
另一个女同事接口回应：都是女人自己的错喽。我们女人就是太有爱了，不像你们男人那样冷血。这个女的要是少爱男朋友一点也许就不至于这样。
我反驳：这个女人爱的失去理智失去自尊， 这是不正常的爱。
女同事们瞪我：爱就会让人冲动，规矩克制了就不叫爱。我们女人感情丰富，是我们的天赋和优点，不是用来让男人利用的。
其中一个说：你送给王幼梅两包卫生巾，她就感激你了，啥都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女人都很好哄。
我心里冷了一下，脸上不由自主的僵了。
老王训她们：你们怎么说话呢。侦察案件、让凶手伏罪是我们刑警的天职，王幼梅主动交代罪行才能让三十二条人命案昭雪。
刚才说话冲动的女同事也觉得歉意了，跟我说对不起，让我别放在心上。
我唯有笑笑。
现在夜深人静，我写着日记，回想王幼梅的案件，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的无意之举让她在我身上寄托了太多信任，但我没有给她任何诱导。
我不想再写下去了，明天打听一下黑山案的进展。
9月27日
今天晴朗，落叶满街。
问了黑山案，据说破案神速，三十二个受害人大都确认了身份，包括王幼梅的老公，也找到了证人看到过凶手将受害人带入山村，现场也找到了很多确凿的证据，应该会很快进入审判程序。
下午路过审讯室，看到了被男友告发的那个女人，女人娇小丰满，五官秀气，却脸色阴沉绝望。我不想再和任何女犯有个人交集，快步走过，不再看。
11月20日
今天阴天，微有小雪，落到地上化成污泥。
老王今天告诉我：黑山今天宣判了，因为罪行特别恶劣，四名案犯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我呆看着老王：王幼梅也被宣判死刑了吗？ 她不是从犯吗？
老王点头：这起案子惊动公安部，媒体也闻风而动，黑山那边是雷霆之怒啊。我们没有参与后期调查，只有王幼梅的片面之词，也不知道全部真相。
我着急的问：可是如果她不是被胁迫的，怎么会主动说出案子，我们抓他们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背后还有这宗案子啊。
老王反问：罪犯的心理我们也不全部了解，也许她还有其他原因呢。
我不相信，追着老王问：那她的家人呢？没人提出上诉吗？
老王问: 她的父母哥哥根本就没露过面，她公婆很恨她，对记者说宣判的非常公正。 她自己也没有提出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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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我坐在桌前很久，心里无法忘记，我和她在拘留所的对话:
我问她：“你希望杀死你老公的人受到惩罚吗？”
她低声答：“我当然希望。 但是。。。也许最终受到惩罚的人是我。”
我在电脑里调出王幼梅的身份信息，屏幕闪烁，上面显示出她身份证上的照片，大概是十几岁时照的，整齐乌黑的头发，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眼睛正视着镜头，嘴角微微翘起。
我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只能默默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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