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学课》的开头，威尔·杜兰特首先来了一场哲学与科学的精彩思辨。
他提出，哲学孕育了科学，但科学最终却驱逐了哲学。现实中现状正是如此，我们接受的教育关于科学的方方面面，但对于哲学却似乎只字不提（除非专门去学习哲学）。
作为一名大哲学家，威尔当然不会乐于见到科学驱逐哲学的局面。因此本书的意义之一就在于，让我们重新发现哲学，让我们再次意识到，哲学不单单是形而上的东西，它还可以给我们普通人带来一些关键的东西。
所谓关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01.
无所不谈的人
之前看过一篇关于威尔·杜兰特的文章，文章名字叫《只有天才和蠢货，才敢无所不谈》，威尔当然是一位天才了。
这本《哲学课》就可以让我们领略到他十足的哲思与睿智。在本书中，威尔就是一个无所不谈的人，他谈哲学与科学，谈生物与天文，谈历史与伦理，谈自由与道德。
在本书中，威尔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样将各种理论与观点信手拈来，但他又时刻提醒我们，哲学是一种不确定性，一知半解是一件危险的事。
所以，这本书未必是要让我们相信什么，因为无论是哲学还是科学，它们的本质都是怀疑。没有一种哲学思想值得我们深信不疑。
在威尔将各领域的知识娓娓道来之时，我们才发现，原来哲学涵盖的内容如此广泛。我们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参与了哲学的讨论。
就比如自由。自由这个词在当下被无数次提及，甚至于到了一种被滥用，被过度使用的地步。其实对自由的讨论，也属于哲学的范畴，而威尔在书中提及的自由的观点，让我们振聋发聩。
他说，自由是宝贵的，但是没有秩序，哪里有自由？
他说，没有知识和力量，自由怎么会到来？
他还说，只有当人们的能力和权利大致相等时，他们才能获得自由，然而，他们的平等被他们的自由摧毁。
我们往往将平等和自由等量齐观，但在威尔的观点中，自由和平等在某些时候可能是截然对立的，自由可能会摧毁平等。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这个观点让我很惊喜，因为我之前曾有过这种想法。我在过往的很多评论中表达出了一种平权主义者的想法，我也确实渴望实现平权。但事实上，我从来不相信男女可以实现平等，或者说，这种平等只是一种瞬间的过渡，在两性之间，不平等才是常态。
威尔将我的想法准确地表达了出来，他说，“平等是一种不稳定的关系，平等只是两个阶层之间的过渡，正如自由只是两种行为准则之间的过渡一样。”
一语中的，入木三分，是的，平权主义希望两性都能得到自由，两性可以平等。然而在我们多数人理解的自由当中，就暗藏着不平等。人人自由，但总有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自由。
在这一刻，我们渴望的自由，摧毁了我们渴望的平等。
02.
道德的小船
除了自由，威尔还在书中谈论了另一个焦点话题，道德。
我们对于道德的需求，和自由一样迫切。但我们对于道德的理解，和自由一样荒谬。
正如书中所说，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转变，这场转变摧毁并改变了我们的道德观念。
在谈论道德之时，威尔首先追溯了道德一词的含义，只有我们对这个词达成共同的理解之时，我们的讨论才是有效且必要的。
书中说，道德一词起源于“风俗习惯”，指的就是遵守那些被认为是对群体的健康和长治久安至关重要的习俗。
由此可见，检验道德的标准是群体利益，换句话说，道德是站在群体的角度对个体的约束。
然而，即便道德一词有确凿无误的定义，但围绕“道德”和“不道德”的含义却在不断变化。威尔用小船来比喻，“就像一只小船，解开系绳离开原来的港口，却没有找到下一个登岸的地方”。
威尔认为，很有可能是因为人们经济基础的改变决定了道德准则的改变，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曾经维持整个社会秩序的道德准则，却败给了城市工业的个人主义，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变得支离破碎。
这种破碎往往是潜移默化的，我们未曾意识到，更别提防备，道德的界限已经悄悄发生了转移。
所以，书里面得出结论，“真理其实是随着年龄变化而波动的曲线，不道德却是别人的道德。”
03.
眼睛还是天空
看完了哲学关于自由和道德的讨论，我们会发现哲学离我们并不远，它甚至犹如空气，我们或许不会察觉，但也从来不会脱离它。
当然，哲学不单单是关于自由和道德的讨论。在我们大多数人眼里，哲学意味着形而上的东西，是看不着、摸不到，甚至是无法被测量的。这是它和科学的一大区别。
科学要求精确，哲学却每每走向虚无。但从这种虚无当中，我们依旧可以收获一种趣味，而且是一种充满哲思的趣味。
就比如书中提出了一个问题：彩虹存在于哪？
有人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是存在于天空了。是这样吗？
如果没有眼睛，彩虹要如何证明它的存在呢？简单地说，如果没有眼睛，彩虹怎么会出现？如果没有耳朵，声音怎么会出现？如果没有思想，美又怎么会出现？
书中给出一个观点，最美的彩虹在我们的眼中，而不是在天空中。
类似的哲学思辨其实也发生在古代中国。苏轼有一首《琴诗》是这样写的：
若言琴上有琴声，
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
何不于君指上听。
琴声到底存在于琴上还是指上呢？苏轼这首诗和上面的思辨有同样的妙处。
事实上这个话题也是哲学领域的一个经典思辨。唯心主义者认为除了思想，我们一无所知。外部世界看似独立于人而存在，是客观的，但我们认识世界所采用的却是主观的方式，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于是书中问出了那个美学史上的永恒叩问，美存在于物体本身，还是来自旁观者的欲望？
在西方，美学本身最初就是哲学属下的一个部门，因此许多美学的讨论也充满了哲学意味。
关于上面那个问题，朱光潜先生在他的《西方美学史》中给出了一个回答，美学本身还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每个时代的美学思想也都有它的历史根源和阶级根源。
这个观点更倾向于，美来自于旁观者的欲望，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阶层，会引发不同的欲望。因此我们对美的认知从来不是固定的，我们的审美标准是在不断变化的。在这一层面，美与道德一样，也像是一只漂流的小船。
但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产生了，既然美存在于人的眼中，那我们要如何才能看到物体的本来面目呢？又或者，我们从来不会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当事物进入我们眼睛的那一刻，它的本来面目就已经瞬间抽离，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人为规定、约定俗成下的美和价值。
那这岂不是说，事物是因为人而存在？人成了万物的尺度。
但这个观点并不能说服唯物主义者。他们会反驳，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悬崖上的花不会因为无人顾及而放弃芬芳。
于是到头来，这场讨论又变成了一个矛盾，和其他许多哲学思辨一样。书中说，人要在进退两难之中做出抉择，而这两难之间，就构成了哲学，哲学总是处于自我矛盾的状态。
04.
哲学给普通人带来了什么
看完了上面三场讨论，我们就会发现，哲学既包含和我们切身相关的话题，也包含一些看似无用但趣味十足的思辨。
我们多数人或许从来不会去专门学习哲学，但我们同样从来不会脱离哲学的讨论，我们不会主动交出自由，也不会罔顾道德，同时我们还迫切地需要美。
而当我们谈及自由，道德和美的时候，哲学能让我们看的更透彻。威尔在本书中，多次用全局观来形容哲学。
他说，科学是对部分的分析性描述，哲学是对整体的综合性解释，或者是对一个部分在整体中的地位和价值的解释。哲学能带给我们一种“自缘身在最高层”的快乐。
当然，这并不是说，哲学凌驾于科学，反之也并不成立。
在威尔的理论中，哲学与科学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没有科学，哲学会变得颓废而不切实际；没有哲学，科学会变得无力和杂乱无章。
科学是哲学观察世界的窗口，是对哲学的感知，而哲学是科学的灵魂。
科学的重要性无需再提，我们真正需要重视的是，哲学会给我们普通人带来什么。
威尔认为，如果我们渴望思想和灵魂的稳定，那么我们最好还是多依靠哲学而不是科学。
在当下这个时代，威尔的这个观点尤为正确。
我们处在一个极其繁华又极其危险的时代，科学带来的发明让我们的生活更舒适，更快乐；但肉体的丰富与活跃却更凸显了灵魂深处的紧张和空虚。
当下时代，日益凸显的不是身体层面的危险，而是精神层面的危机。《哲学课》中借“新形式的社会”来形容这个世界。
这个概念由阿纳托尔·法朗士提出，“新形式的社会，赋予了各种希望，激发了所有的能量。生活的斗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辛，胜利更加势不可当，失败更加无情。”
这一观点透露出来的含义其实和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的观点有些相同，真正让我们娱乐至死的并不是电视，而是我们将任何事情都不加分辨地通过电视（以及其他娱乐设备）这种形式以娱乐的方式展示出来。
威尔说，我们的现代世界太流畅了，太不稳定了。一语中的，快速的现代世界让我们坐上了一辆通往娱乐至死的火车，我们没有让这辆火车停下来，甚至还拍着手让火车再快点。
太流畅，太快速，以至于太不稳定，这正是当下世界的荒唐之处，我们无暇停下来思考，我们相信“片刻的狂喜抵得上一年的论证”，我们放弃了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
而哲学则试图帮我们唤醒思考的能力，它承认“理性是一种不完美的工具”，但同样也相信，“没有理性的人生不值得拥有”。
哲学所教给我们的理性，不单单是去相信一些东西，更是去怀疑一些东西。凡是我们喜爱的哲学，一定是最值得怀疑的。
因为哲学本身就是一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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