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浮华喧嚣的声浪当中,他看着我说——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水灵;我很喜欢你的性情,独立,通透,自得。
我常常默默观察你,你很少言语,但你绝不随波逐流。
这是很稀有很难得的品质。
我们常常为了取悦周遭,而甘愿收敛自己的锋芒、砍掉自己的棱角,只为了做一个能够被大多数人所肯定与悦纳的人。
但你并没有,你不是不渴望,但你不强求。
我得到过来自这世间的种种肯定或者质疑,我承受过这世间种种热烈或者冷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彼时彼刻,我心里仍旧泛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一个人,愿意在灯红酒绿里观察你,愿意在声色犬马里探索你,愿意在众声喧哗里赞美你,这是殊遇。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但我常常被陌生人的善意打动,像《欲望号街车》里的布兰琪。
寻常人之间的缘契,有过这片刻的懂得,已经足够。
我常常看到一些身边人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天雷地火到之后的摧枯拉朽,觉得遗憾。
事实上,最初的最初,这一切已经透露出端倪,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当下的五光十色所蒙蔽,于是失去了本应该有的敏锐与觉知——当然也有一些人的确不具备这样的敏感或者智慧。
如果我们只是维持着路人的姿态,很多事情会变得简洁有力,优雅而得体。
很多人情上的纷扰只在于我们寄望太多,在对方身上、在一段感情当中,倾注太多的心力,最后感慨得不偿失,遇人不淑。
其实最初的最初,我们也不过只是那片刻的知会与懂得。
我们如果甘心于此,或许会有更加明朗的收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喜欢秦观《鹊桥仙》这句词的缘由,不仅在于它的优美情切,更在于它的言近旨远——
能够在一个美好的天气邂逅相遇,彼此目光对视的刹那,可以感应到有细微渺渺的情意在潺潺流动。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除此,更无其它。
不去追究从此以后,不去奢求来日方长。
所谓“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境界,大概如是。
很多人,其实是经不起推敲和托付的,如果能够珍重当下的愉悦与富足,已经是一种圆满。
02|
最近我时常会想到大学时候那一段如烟火般短暂的感情经历。
那是即将要毕业的日子,为着考研和双学位,身边人都紧绷着一根弦,马不停蹄,蓄势待发。
我没有他们的手不释卷,鞠躬尽瘁,自然,最后我也没有得着皆大欢喜的结果。
在那并不多么紧锣密鼓,却也为着学业劳心劳力的几个月,认识了住在学校附近的S。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校园昏黄的路灯下,我们边走边聊着王小波,聊着中国某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聊着香港中文大学以及迪士尼。
那时候我还没有看过王小波的《绿毛水怪》,否则我就会将彼时彼刻,比作“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年龄的沟壑,但并不阻碍两个人推心置腹,短暂地彼此交付。
那时候的我们,心里还装着对这个世界的种种深情与愤怒,如今或许彼此都已或多或少地缴械投降。
那时候的约会,我们尚且还会谈论文学和诗歌,我们尚且还会踩着彼此的影子假装在心里承诺,我们尚且还会误会两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彼此爱慕就能够长乐未央。
如今我们三两回合之间就可以进行肉体上的交流与奉献,心无挂碍安之若素,他日在陌生的地点重逢,彼此也会装作毫无前缘,娴熟而老练。
并心安理得地觉着,这一切并无不妥。
我们并无更快乐,或者更不快乐。
但在若干年前,这或许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彼时,我带着腿上的伤痕,和经验的缺乏,像一条鱼,游进S家装着满室绿色仙人掌植物房间的蓝色魅影里。
我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一边大口嚼着S煮的饺子一边看着窗台外面浓浓的夜色,浑然不觉我与这座城市的缘分,即将画上休止符,当然,也包括慵懒躺在沙发上的S。
又或许只是掩耳盗铃,像鸵鸟将脑袋钻进沙子里,以此阻隔现实的刀枪不入。
因为距离校园近的缘故,S家成为我某种程度上一处精神的栖息所——没有室友的鼾声、没有偶尔楼下不知来由的咒骂声、没有窗外投射进来的昏黄的灯影。
后来我们的关系,在这种过于隆重的期待当中悄然落幕。
在微信当中删掉S的前夕,我们最后一次通话,聊到即将到来的研究生考试。
S说,你要加油,去到你想去的城市,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而我或许也会搬家,这座城市不适宜我的灵魂。
我说,好的。
文科楼外,高大的树木如魂魄般簌簌舞动,图书馆的一角影影绰绰,而大雨滂沱。
这么多年,我已经忘记了S的名字,又或者我从来未曾得到过,但我始终还记得那一栋公寓,那一层楼,那一个房间,房间里种着各式各样的仙人掌。
也许正因为此,《名侦探柯南》里有关仙人掌的那一集才会让我如此触动,每一次看都会恻隐一遍。
我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记得我写的那些有关S的小说。
在小说里,S有各式各样的名字,各式各样的性格,各式各样的眉目,但是我从来不曾篡改那结局。
因为我知道,有些青春时候的覆水难收,是必须咽下的果,是我们午夜梦回的魇,是我们柳暗花明的路。
很多年以后,我们心里藏着很多湿淋淋的遗憾,装着很多沉甸甸的故事。
但是因着岁月成全,后来遗憾也变得干巴巴,故事也变得轻飘飘。
一如在四季的风里,一朵花旁若无人地开,旁若无人地落。
最近我常常想到那一段时光,想突然一个激灵,定下南下的火车票,突然出现在旧地,看看那一栋楼,是不是还屹立。
如果是今天的我,该如何去迎合那年的你。
只是我们都已不再如往昔。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有些人不相见,终究是可惜的,只是那些年,我们没有能力与经验去学着爱得得体。
有些人不相爱,或许才是合适的,就只是“相敬如宾”、清淡如水地一边走着一边聊着王小波、聊着心心念念的雷克雅未克、聊着香港这座城市的兴衰光影,或许更能守得长久。
2021年的我,回望2017年的自己,像站在河流的此岸,凝望烟雨蒙蒙的彼岸。
水中藻荇交横,尸骸翻滚,中有莲花,浮浮沉沉。
03|
我很少以如此坦诚与直接的方式在文字里讲述自己的情感故事。
因为知道这些裹挟着私密气味的文字,最终也不过只是满足了一些人猎奇的需要,这并非许多写作者的初衷。
但我会觉得辜负吗?不会,因为知道写作者和阅读者的关系,有时候也不过是彼此需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来说去,依然是求仁得仁。
但借着几年后这个并不熟悉的朋友的眼睛,我只是偶然又想到了那年月下的那个人。
除了戴眼镜,两个人之间本来毫无共同点,但回忆这种东西,本来就无根无由,却又见缝插针。
只是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了那些非此即彼的躁动与贪婪,没有了那些玉石俱焚的激烈与憧憬。
我未必更懂得爱情,我只是更懂得接纳自己、原谅自己,并且接纳他人、原谅他人,以此原谅感情的朝不保夕,人世的阴晴圆缺,还有生命的泥沙俱下。
如果今时今日再重逢,你未必会更喜欢我,只是我已不再介意,因为我已经懂得如何一个人,也能够安然自得地继续生活。
在仿佛铺天盖地的声浪里,他的话语显得破碎而支离,我只能尽其所能地聆听,并表示真诚地感激,除此之外,我不知晓应该作何回应。
他还说:这么多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并不自我局限,能够和环境融合在一起,但依然保有自己的姿态和气息。
他对我的高看,溢于言表,我哪里能有那么好?前路迢迢,不知还有多少跤,我们不过都只是默默前行,默默蹉跎而已。
我情不自禁黯然想到亦舒那句话:我所有的他们都看到,我没有的,他们不知道。
但我需要拆穿吗?不需要。
毕竟,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毕竟,我也喜欢这样的萍水相逢而已。
这段话,是我喜欢的,来自亦舒的小说《叹息桥》。
无论何时何地,让我们都能轻悄告慰自己一声:“现在,我也不是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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