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京城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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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近十年不曾见过面的少时朋友，在南锣鼓巷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碰面。

当她走过来的那一刹，内心有种恍然若失之感。

印象中，她古灵精怪的单眼皮，脸上极具辨识度的痣，如今已消失无踪。

也即是说，她依旧是那个热情如火、明亮洒脱的女孩儿，却也不尽然是。

我并没有造次唐突地表示疑惑：

你的单眼皮，也不是不好看的，为什么要取缔，现而今双眼皮俯拾即是，倒是单眼皮奇货可居，何况，即便手术效果再完美，也终究没有原生来得简洁干脆，总会有痕迹在，若是一着不慎，更加可惜；

还有嘴角那颗痣，昔日好莱坞艳星玛丽莲·梦露那颗痣，堪称价值连城，多少人效仿，怎么这样想不开？

因为我懂得，夏虫不可语冰。

我一个天生的双眼皮，有什么资格对人家讲：双眼皮有什么好，单眼皮有什么不好。

这就好比玛丽·安托瓦内特昔日烂漫狂言：没有面包，何不食肉糜？

一般的轻狂可笑。

何况，她大概也不是不迷茫：

我如何能够想到，有朝一日，你竟然戴起头巾。

这些年，没少吃苦头吧，没少受锤炼吧，脸上的线条不再流畅，曾经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脸也显得长了些。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遇事不会急着盖棺定论，亦或大惊小怪。

我们更明白，人世间的一切，都得以拥有去换取无有，凡事都得讲代价，想到尽处，原来只是一般的无语凝噎。

或许只是因为我们终究不得不惺惺相惜——

原谅我们成为现在的我们，因为这就是我们注定会成为的我们，因为这就是我们想要成为的我们。

因为这就是我们，不得不拥抱和悦纳的我们。

包含那一切的金戈铁马、春雨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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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期，常常在校园里，隔着老远的距离，听见有人清亮地唤我的名字，那般有恃无恐、堂皇雀跃的，直叫人觉得，遇见你，是这样一件兴致昂扬的事。

每每当我蓦然回首，果然是她。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我还觉着突兀，乃至反感。

后来慢慢熟悉，我方才心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颗水晶般澄澈透明的心。

高中毕业时候，难得的几张合影里就有她——感谢还有照片代替我们见证那段寂寥清瑟年华，那时候的天仿佛格外蓝，青草格外香，人都像梦一样，对未知有无数的好奇与想往，而我顶着令人忍俊不禁的锅盖头。

在我心里，她代表着人世间那些光亮纯粹的存在——柠檬的黄、棉花的白、栀子的香。

我更不会预料得到，有生之年，我的一段称得上可歌可泣的感情故事，里面也有她的配合出演。

隔着十年的光阴，再次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只是淡然一笑。

也只有经历过年华的雕琢与沉淀，一个人才能够真正抵达平和达观。

才能拨开那些迷离雾霭，真正看清那个人、那段感情，原来原来。

只是今天，云烟俱净，早已不再重要。

只是今天，她坐在我身旁，絮絮说着这几年内心的斑驳沧桑。

那些来自原生家庭的心酸委屈，那些一个人谋生的苦乐交织，那些因为适婚年龄却未有动向而导致的内外压力，我都明白。

哪怕是因为性别而与身俱来的“软肋”，我也因为一直以来的眼见和听说得以管中窥豹。

我更加明白，眼前这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不需要我连篇累牍的安慰。

当她分明含着熹微笑意地将那些寻常人摧眉折腰的苦涩字字道出的时候。

渲染苦难是容易的，难的是举重若轻。

描述苦难是容易的，难的是躬行脱身。

我想到，这些年的岁月山河，终究不枉。

她当然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乐天纯粹的女孩儿，她当然会迎面相逢这人世间的种种磋磨与艰难，但我深知，即便如此，她内心的那点如明火般的存在，不会轻易凋亡。

像亦舒在小说《天若有情》里写到的：

我猜，在我们心底某处，有一部分，永远不会老，永不停止盼望，亦永不甘心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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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楼下分别，我们情不自禁慨叹：

十年前，在那弹丸小城，小城里高不成低不就的中学，两个手挽手打热水的年轻人，何尝能够想到，有朝一日两个人，会在华灯初上的北京，这乍寒还暖时候，重逢。

会猝不及防地发现，两个人居然在不同的时间，心仪过POLO Ralph Lauren的同一件衣裳，流连在同一家格调清雅的香水店（观夏），也在某一次生病痊愈后大彻大悟般识得：原来法语里的“bon appetite”（祝你有个好胃口）是如此贴切体己的祝愿。

一时间生出浩叹：兜兜转转，天南地北，我们隔得越远，我们离得越近。

或许也正因为都经历了世事沧桑，所以更容易彼此领会彼此体谅。

高中时候，纷纷纭纭，嬉笑怒骂，那样许多人，那样许多回忆，到最后，还能够拾起的，竟然是这一个、这一段。

十年时间，太多人事变迁，一个人几乎可以冥冥中再活一遍。

所谓人生无常，不得不叫人唏嘘，但这也的确是生命妙不可言的地方之所在。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虽然这里不是吴侬软语、细雨温润的江南水乡，但能够相逢，自然是好的，又何必非得二十四桥，明月夜下？就像她反反复复说的：谁知道呢？在这飘忽的人世间，见一面又少一面。

可偏偏又是“落花时节”，叫人很难不惆怅很难不感伤的“落花时节”，好比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好花不常开，且还是开过了，花儿开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我们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更有袁凤媖在歌里沧海桑田地唱：青春请你归来，再伴我一会。

即便如此，人间依旧是“好风景”——岁月匆匆，红尘滚滚，总会有新的芳华、新的风景。某一个人的欢喜沉沦，在大时代滚滚向前的车轮之下，是没那么紧要的。你可以说这是天地不够仁，却也可以说是万物有大爱。

原来杜甫《逢李龟年》的歌，唱的是这样风雨婆娑、柳暗花明的复杂心绪。

简直一唱三叹、波澜起伏。

年少时候摇头晃脑背诵的孩童，自然是品味觉察不出的。

说到底，古诗词的内蕴深沉，人生的波澜起伏，非得站在一定高度，抽离一段距离，也方能看得真切。

十几岁的时候看小津安二郎的电影，许多细节直接略去，大刀阔斧，无知无畏，过了好些年，发现某女主流连消遣的弹珠店竟叫作“酸甜苦辣·人生教室”，幽幽地印在灯笼上，幽幽地印在女主的眉眼之间。

这八个字，真的很小津。看似温吞，波澜不惊，其实蓄藏万千炎凉情绪。说得出的，一言难尽的，都在里头了。

一如古早的金曲《上海滩》，年少时候别提多厌弃，人家越欢喜，自己越反感，为了反感而反感，多年以后只觉字字铿锵掷地有金石声——“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而当我们皆在“浪里”的时候，只是“看不出有未有”。

黄霑的这句词真的写得四两拨千斤，某年某月20几岁光景，我仿佛醍醐灌顶般咂摸出这句歌词的苍茫精妙。

而所谓人情世故的百转千回，所谓一个人的开窍，有时候是三五年，有时候却是一霎间。

当然之于大多数人而言，生命是微积分，自然是有迹可循，却依然要一道道题破解，依然要一步步路捱过，该吃的苦，该跌的跤，该领的悟，分毫不差。

由此，更加明白珍重自身，是这样要紧的一件事。

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明白亦舒小说《我的前半生》里都市女强人唐晶说的那番话：

做人真是寂寞，子君，没有人能够帮我们。以前小时候，我也曾拥有过偶像，后来我发觉，我最崇拜的人，是我自己。

只有我才会帮自己度过一山又一山，克服一次又一次难关。

因为我们还要拖着这肉眼凡胎，继续一苇渡河，走不知怎样崎岖的一段漫漫长路。

这条路上，自然荆棘丛生，却也定会有玫瑰芬芳。

如果有什么可以作为箴言的话，我相信能够是一次芭蕾舞体验课上的老师提到的三个关键词——

简单、稳健、优雅。

简单，是因为那些莫衷一是、大而无当的复杂，我们不再需要；

稳健，是因为脚踏实地，沉稳有力，是一个人行走世间最重要的法则之一；

优雅，是因为在这时而粗糙的世代，我们可以从中获得心灵的救赎。

当然，如果说在芭蕾舞当中做到这三点的难度系数是100，那么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始终如一地保持这三点，可能是10000，甚至后面再多添几个0。

但我们依然可以在内心怀有良愿。

且以这三个美好的词语，献给每一个读到这里，并戮力经营着各自生活，时而感到喘不过气，但终究遇见新天新地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