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坐在鼓楼西剧场，有种恍惚若有所失之感。
上一次来，已经是三年前，看嬉笑怒骂的莎翁戏剧all's well that ends well（《终成眷属》），参加名人荟萃的鼓楼西剧场朗读会——当那些寻常只能在荧幕上看到的面孔活生生在眼前，心底会有一种微妙的沉醉，沉醉于当下打破次元壁般的疑幻疑真。
那时候，世界还没有遭遇疫情的摧残，人们不会想到有一天，出行得随时配备绿码（虽然这也已然成为过去，感恩）。
那时候，史航还没有被人指控性骚扰，每一次听他发言，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我都会觉得，这个男人，实在不简单。
那时候，我热衷于奔赴城中各式各样的文艺活动，北京一年一度的电影节，在小西天电影院后台抢票，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那样的岁月，斑斓的泥泞的、酣畅的颓唐的、美好的幽暗的，都会过去。
这几年，好像懒散了、冷淡了、疲软了，很难再刻意且执着地去爱着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也即是说，那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泼辣热情慢慢消退，凡事开始计较代价，并且时常自问：值得吗？
偶尔我们才会全力以赴，大多数时候我们临阵脱逃。
啊，那么遥远那么短暂那么虚妄那么艰难？
明知山有虎？嗬，一溜烟就跑。
倒并非因为对错的缘故，爱是一种感觉，无关对错，但付出，或许有关对错，因为它是爱情的试纸。
一个成熟而明白的人，大抵应该时时刻刻内心怀着一杆秤，秤人心的真伪，秤自我以及他人的分量。
我们将自己抱得越来越近，我们离多年前那个文艺的自己越来越远。
我们终究活不成《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因为你要问我“爱你值不值得”，那么我绝不会说“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所以当《母仪天下》里的傅瑶对着为了陪在自己身边不惜自宫的哥哥嚎啕，《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里行将就木的上官静儿躺在武则天怀里依依念念，我们感动唏嘘，但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所以我们听着洪晃在电影《无穷动》里无情揭露中国男人的恋爱套路，心底五味杂陈。
至少多一份回味，无论含着嘲讽的语气抑或凡尔赛般的得意。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样内涵见底心境与手段。
当然，一板一眼地、毫无新意地“景山一日游”，也有一番道理。
比起李晨千篇一律赠女伴的珠宝首饰，爬爬山、听听鸟鸣、俯瞰俯瞰清晨的北京城，这种约会，也不是不风雅的，哪怕善始不得善终，也算是拨出一上午时间精力健身养性，还有人在旁提供消遣，不算太亏。
很多人是乐意接受“mind fu*k”这一套的，何况，有何不可呢？
可现在谁还有这雅兴？
愿意接受登堂入室，已经是青眼有加，若是觉得聊胜于无，一间小时房，草草了事便罢，谁还能多出那一根烟的时间多说一句两句话，哪怕不是赞美？
人们没那时间精力情致去“文艺”，甚而还会觉得造作恶俗。
拜托，还有工要赶，还有饭局要参加，乃至于，还有下一场约会要奔赴。
谁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情圣，谁要做文艺片里叫人一往而深痛不欲生的男女爱神？
文艺作品里的男女顶爱问“值不值得”，这一点倒是务实的，然而因为“文艺”的缘故，自然不能一览无余地世故，要跌宕起伏，要迎难而上，要痛不欲生，要叫人望眼欲穿，克服重重考验，百转千回之后，叫人无语凝噎。
所以他们往往会说出一些叫人“无地自容”的话来。
叫人直感觉：像我这样爱自己太紧的人，大抵是不配恋爱的，哪怕瞎猫碰上死耗子，碰上情投意合的，那么我能得到的爱情，那精挑细选的、精打细算的、贪图安逸的爱情，大抵也是不配赚人眼泪，甚至彪炳史册的。
于是我们这一群“过分自爱”的人，一不小心就“被爱判处终生孤寂”。
如果你的外表和心灵，无法愉悦或慰藉我的眼睛和灵魂，那么，我为什么要爱你？
像菲利普·迪昂在《三十七度二》里写到的：如果我不能够欣赏你，为你而感到骄傲，我为什么还会跟你在一起？
如果一段爱情磕磕绊绊，十里一回首，五里一徘徊，那么，这样的爱情为何要维持？
如果一个人要的只是爱情，却非要将彼此往婚姻的路上逼，最终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那么，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傻脑筋？
我们太会筹谋算计了，所以一群人来来去去，谁也入不得谁的法眼，谁都在期冀谁的体温。
谁都在求爱若渴，谁都在孤身一人。
因为那些恋爱中的人会说：没有一个人经得起推敲，没有一种人性经得起考验，也没有一种爱情，经得起算计。
如果你非要反其道而行之，那么是你缘木求鱼自作自受。
于是我们会发现，他们往往是对的。
于是我们会感叹，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糊涂还是清醒，是糊涂得太乐观还是清醒得太悲观。
于是他们不屈不挠地做着感情里的爱将，我们不偏不倚地做着红尘里的逃兵。
我们偶尔相会在红尘中，匆匆一瞥对方一半润泽一般沧桑的面容，心里掠过一丝丝飘渺的艳羡，但骨子里还是骄傲与自得。
我们在对方的身上追忆或者远眺一个文艺或者世故的自己，风吹过来，我们依旧抱住的，还是这个步步铿锵或眼神苍茫的自己。
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城堡，玫瑰与裂缝，花窗与冷风，远景与过客，根本就是不会缺乏的。
因为我们这样意兴阑珊或沛然地向前走，难保不会发现——
原来，在一个有灯有月有咖啡有电影的夜晚，与自己温柔絮语，和自己耳鬓厮磨，也是一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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