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情」，叫「终身美丽」

在五光十色里微醺，在牛肉拉面里回神。

当我在朋友家醒过来，日光朗照，人间又是新的一天。

站在窗前，我不由想到：除了没得到的，其它的我都得到了。

从前我不能够懂得，亦舒为何叫她笔下的人，发表如斯近乎废话的感叹。

如今我明白了，其实它只是有关一种心境——一种对于人生中种种得到与失去、渴望与遗憾的从容与自洽。

有些东西，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有些东西，不是不愿，只是不必；有些东西，不是不必，只是不能。

有些人，可以与之通宵达旦畅谈，有关工作中的种种挫磨与满足，有关未来的种种规划与野心，有关感情中的种种幻灭与建设；

有些人，可以与之逛展泡咖啡厅，无论近到国贸，还是远至中华世纪坛，每一次见面都会捎带小礼物，白瑞德的护手霜、星巴克的杯子，或者一本上野千鹤子；

有些人，在你被误解、被质疑、被批评的时刻，穿透你外表的风平浪静，读取你内心的丝丝不安，身先士卒为你斡旋；

有些人，每次与你见面，都夸赞你的外表，或者是美德——哪怕是谎言，说了一千遍，也近乎于真相了吧？

身边人常常真心或者假意揶揄：你们这样亲近，为何不在一起？

我何尝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两个人，既然有这样许多话聊，愿意一起消磨这样许多时间，甚至不惜在对方身上花钱，愿意对你青眼有加，还愿意为你出头承担风险，四舍五入不等于恋爱吗？

我们对一段寻常的恋爱，大概不过也就这么多期待吧。

不见得每个人都向往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苦大仇深要死不活的爱情。

然而，我们只是朋友，或者说知己。

我们在这样的关系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分花拂柳，如鱼得水。

我们了解彼此盘根错节的过去，并不奢望一个琴瑟和鸣的未来。

我们能想象到恋爱当中彼此的狰狞情状，于是我们甘心献给对方一份包装完好的体面。

我们就这样深一步浅一步，误会也罢争吵也罢，然而终于被岁月抚平疮痍，抵达风平浪静，能够在情感的低水区畅游来去，无忧无虞，何乐不为呢？

这也是一种成全。

成年人的心灵世界，隐晦曲折，成年人的感情生活，扑朔迷离。

也许到后来，我们都会慢慢领悟：

爱情，没有那么片面单薄，能够彼此相知、彼此信任、彼此依靠、彼此祝福，哪怕只是在有限的层面上，其实也是一种爱情。

这种爱情，来得更加润物无声，而且更经得起细水长流。

我们听过太多这样的爱情：张国荣和梅艳芳、奥黛丽·赫本和纪梵希（格里高利·派克）、查理十字街八十四号的海莲·汉芙和弗兰克，还有我们身边的某某与某某。

我们听过不少这样的话术：友达至上，恋爱未满；如果30岁（40岁、50岁）的时候你未嫁而我未娶，我们一起过下半生。

我们有时会被这种爱情调调熏得感伤销魂，但是骨子里还是旁观者清的，很多时候，它不过是以“遮羞布”的名义招摇过市。

就像李宗盛歌里唱的：男人实在无需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需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有时候，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侃侃而谈。

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就是缘份未够。

而一切所谓缘分未够，都是不够爱的借口和理由。

用一部经典美国电影的名字解释就是：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天知道一年365日，我有多少次想要把这句话喊出来的冲动，当我看到许多人爱得甘心跌堕，许多人爱得云里雾里，许多人爱得神经兮兮）

要么就是外形不够靓，要么就是性格不够贴，要么就是经济条件不够优越，要么就是精神世界不够多彩。

总而言之，做朋友做知己刚刚好，想要再往前一步，终究是枉然。

要是非要在这一点上钻牛角尖，保不定就变成了电影My Best Friend's Wedding里的Julia Roberts，机关算尽太聪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总陷在自己没有把握机缘的“鬼打墙”里，最后迎头撞上一个真相（撞得头破血流）——她并非他的真命天女，一开始就不是，如今更加不是，因为他已经玉人在抱。

只看得人心意难平——可怜、可恨、可叹、可惜……

这一世，缘分再深，也只好如此了。

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郑秀文凭借《流水落花》里的表演摘得最佳女主角的桂冠。

颁奖嘉宾：刘德华。

这一年，刘德华62，郑秀文51。

这一年，刘德华在颁奖台上对坐在台下的郑秀文说：“我没有什么跟你说，但想说，我爱你。”

回想这几十年，他们搭档出演了太多太多经典，从我至爱的《瘦身男女》到《孤男寡女》《盲探》等等。

22年前，荧幕里的他教她唱出：“是你去唤醒我，努力才能被爱慕。”

22年后，舞台上的他亲手为她递上影后的殊荣。

唱的是“终身美丽”，就是“终身美丽”。

地铁上接收到这一讯息的我，流出了眼泪。

倒不是说郑秀文这些年风风雨雨一直未冠名影后叫人唏嘘，而是《瘦身男女》这部电影在记忆当中过分隆重所以对她及他总肯高看一眼。

如今心想事成，仿佛多年的情意结忽然有了一个美好的收梢。

而我们看着眼前两位中年人，一位面上已有掩饰不尽的风霜，一位瘦得叫人敬佩且疼惜；

我们听着许多中年人大概早已羞于提起的这个字——爱，心里荡起涟漪，却也只是慰藉与欣喜。

他们比谁都更像一对爱侣，但电影是电影，人生是人生。

他们在电影里对彼此说过各种肉麻或温柔的情话，可再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真挚更纯情更美好得叫人头皮发麻了吧。

这个“爱”里，没有欲望的风急雨骤，只有多年的相互陪伴相互见证，是在人生的浪奔浪流里浮浮沉沉之后，识英雄重英雄，一口气痛痛快快吐出的无奈与豪迈。

在他的心里，她未必是他从一而终的最佳女主角，然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句坦坦荡荡毫不折扣的“爱”，已经风光无限，胜却万语千言。

其实，无论是惺惺相惜地互相成全，还是欲盖弥彰地互相“嫌弃”，恋爱（或者婚姻）本就不是生活的标准答案，更不要说终极答案。

如果不能像亦舒小说里的午牛与红宝（或者郭敬明电影《小时代》里的顾氏夫妇）那样恃宠而骄地公告群侪——我俩不是朋友，那么至少可以骄傲坦荡地说一句——我们只是朋友。

如果非得在前面加一个形容词而且不会担心稍显做作浮夸的话，那么可以有许多选项：彼此唯一的、吹尽黄沙始到金的、相爱相亲的、毋庸置疑的……

而这，已然也是一种优越与厚爱。

而朋友，也可以互相爱惜地，走一段或短暂或长久的人生路。

在许多个星辉漫天的夜晚，在许多个阳光丰沛的清晨……

“任他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