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一生为你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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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我来抉择听过的武侠曲里最唯美的一首，我也许会怀想三秒钟，然后告诉你是《爱上张无忌》，虽然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也许会说《归去来》里“留下落落余晖任你采摘”不美？《追梦人》里“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不美？《铁血丹心》里“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不美？

论词句，它们也未尝不美，论旋律，它们也各有千秋，但如果论意境，论与剧中人的心境的因缘和合，那它们终究是稍逊一筹了。

更美的一点是，这首歌宛如是一个见证过男女主角爱情故事始终的有心人，此刻在做着婚宴上的寄语。

“手托腮，似笑非笑的你，看着他，期期艾艾。”

这个“你”，是外表看似古灵精怪，其实内心温柔似水的赵敏。这个“他”，是年轻气盛，对着一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俏姑娘时候，有点束手无措，缚手缚脚的张无忌。所以她“似笑非笑”，因为她清楚这个男人跳不出她手掌心。所以他“期期艾艾”，因为拿捏分寸，如履薄冰，既想做君子，心里又打着如意算盘，所以语言含混，缠夹不清。

但我觉得这个词用得尤其妙，不仅妙在字面意义，更因为它点出了张无忌性格里的软肋——对待儿女私情优柔寡断，得陇望蜀。

“什么时候，才走到是非之外，因为你，想和他谈爱。”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男信女。他身上背负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宿世纠葛。且不说他身上藕断丝连着许多个红颜佳丽，单单是他身上的伤，他的父母之仇，他的门派之主的地位，一切的一切都将他牢牢地束缚在江湖的风波险恶处，无处可逃。

为了爱他，她不是没有做出牺牲。永别了爱她颇深的小王爷，断绝了与家族的关系，一个女人能够做出的牺牲，再也莫大于此了。为了一颗男人不知虔诚到几时的心，背叛一整片血浓于水的历史。你也许会觉得唏嘘，你也许会觉得不值得，但张爱玲也说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而且金庸老爷子是慈悲的，他到底没有因循守旧，将前车之鉴的王宝钏与卓文君的苦命，强加在她身上，反而赐了她一个春风得意，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结局。

她就跟着他漂泊起来。然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除了随着父亲的指令行事，她的所有阴谋手段，也不过只是为了夺得他而已。她又没有一统天下，成为九五至尊的宏图伟业。






一个女人，当然除了武则天，大多数时候，毕生的精力凝成的信念，也不过只是遇到一个共度这一生的有情人。

“让他一生为你画眉，先明白痛再明白爱，享受爱痛之间的愉快，江湖的纷扰自有庸人担待。”

谁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然而听到她说出他必须为她做的第三件事的时候，谁也觉得意料之外，更在情理之中。她让他给她画眉，因为她眉毛太淡。

这一招想来化自“张敞画眉”的典故，那是形容夫妻恩爱的经典实例，与“举案齐眉”并驾齐驱了。然而我更爱前者多些，毕竟“举案齐眉”如果吹毛求疵起来，透露出旧社会男女连表面上都不平等的劣根性的。而“画眉”的戏码，虽然看起来不够英伟豪迈，但一个男人愿意为妻子温柔如斯，那只有暗暗欢喜了。后来的《霸王别姬》，何尝不也是偷偷藏着这番细腻心思，只可惜那是一对“苦命人”。

张无忌这个打小便没读过多少书的，在卢梭式的“绝对自然”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爱弥尔”式的人物，后来去了中原，见了漂亮女子，毫不忌讳地心动，亲娘说的话，不想当耳旁风也不得不成了耳旁风，因为他有发自肺腑的自然本性啊，所以《十日谈》里的小“和尚”，去了万紫千红的人间，情不自禁地想抱“一只绿鹅”（美丽姑娘）回家，虽然他的监管人将她们贬得一无是处。

后来他又在江湖里浮浮沉沉，摸爬滚打。动刀动枪，拳打脚踢惯了的人，真的难想象他举着眉笔的情形。

然而一个拿惯了刀的人，忽然捏起了笔，关键是他又不是鲁智深那般五大三粗的汉子，那样就不伦不类，啼笑皆非了，而是颇有几分英气清朗的小伙子，那又不一样了，只感到温柔体贴，鲜活趣致。

很奇妙，张无忌幼年时候咬了殷离，结果她记住了这个虎头小子，要记一辈子，还说一定要咬回来。后来赵敏也咬了张无忌一下子，疼得他直叫，那唇齿的印记，昭然若揭。






我们学会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也是我们需要一并地体会到感情的艰难苦痛的时候。因为在理想的花好月圆之前，总会有长长短短，短短长长的荆棘坎坷，有些人化险为夷，安然无恙，而有些人半途而废，黯然离场。但那爱是真切的，而痛痒往往更真切。

但恋爱中人是不肯轻易愿赌服输的，他们别有一番倔强在心头。正因为是出于爱，那浑厚而深沉的底子衬托着，所以一干的牺牲全化作了烟云字，他们的付出都仿佛自带了光芒，有一种自我献祭的惨烈和悲壮。

这便是所谓的“爱痛之间的愉快”。并没有鲜明的时空界限，也许错综复杂，藕断丝连。所以阿希礼折磨着斯嘉丽，她仍将他苦苦爱着，所以斯嘉丽折磨着巴特勒，他仍把她当作珍宝，因为难得，因为青睐，所有的辛苦都成了心甘情愿。

“请摊开，曾握你脚趾的手，交给他，你的未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无论是她对他，还是他对她。可想而知，赵敏中意张无忌，应该在前。但是无可非议的是，两个人感情的悄然转变，暗里升华，一定是在那次赵敏故意埋下圈套，结果一同身陷“囹圄”的时分。

他脱下了她的鞋子，替她捏脚。换作今天，我们大概没有多少感情激荡，最多觉着温柔感动。但是在封建社会，女性发肤都小心翼翼，清规戒律束缚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男人，即便是亲厚的男人面前，露出了小脚，那是事关名誉的事情，此生非他不嫁的。

虽然张无忌是个对礼教大防没有多少经验的“粗胚”，而赵敏又是个异族女子，但没有吃过猪肉也大抵是看过猪跑的，毕竟人伦礼数是封建社会赖以生存的重镇。

所以这一节，是不容小觑的。日本浮世绘里，真正色情的，往往不是胸口露出怎样光洁的一截，反而是小脚的部分，或者是后脖颈，这些才是诱惑人的利器。日本文明受中国唐代文明浸染颇深厚，想来这一点也是“心有灵犀”的。

这一句歌词，俨然是司仪对着成亲的新人寄予箴言般的，虽然不多么上台面，但他们两人会懂，彼此心照不宣。

“到这一步，才不管他是好还是坏，因为你，想和他谈爱。”

他不见得多么好，但她喜欢。他不见得多么坏，到底勉强算个有骨气有血性的正人君子。而且，这个人，她看上了，余生就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是封建社会里一点颇为令人玩味的“单纯”。






你看，败坏师门，殃及池鱼的陈玄风都有一个梅超风替他夜不能寐，嬉皮笑脸，没点正经的老顽童，南方的瑛姑生生替她可怜未老，先自白了头发。就连蝴蝶谷里那个阴阳怪气，正邪莫名的神医，他妻子还对他束手束脚，小心谨慎的呢。

可见喜欢这种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春风化雨的化妆品。难怪“情人眼里出西施”。

“让他一生为你画眉，让他的心宽容似海，再不提你曾给他伤害，你要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孩。”

不论如何，赵敏间接害死了他身边的许多人，包括落下一身残疾的师叔，而且他身上的玄冥神掌也是拜她那边的人所赐。所以他和她在一起，彼此内心不是没有芥蒂的，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

因为一个男人也不是不能够记仇的。她对他不知道能够信赖几分，一方是仇和怨，另一方又是错综复杂的莺莺燕燕，走了一个周芷若，来了一个殷离，走了一个殷离，却又多了一个小昭，虽然最终去波斯的去波斯，做掌门的做掌门，走天涯的走天涯，但谁能担保他心里不惦记不记挂呢？

她其实怎么能放得下心呢？她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喜欢一个男人，就希望他的心里只有她，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受骗上当也是好的，至少证明他是在乎她的。就是王家卫电影《东邪西毒》里的慕容嫣了。她在滚滚黄沙，孤独的树畔嚎啕大哭的模样，让人心生多少动容。她替自己哭，也为赵敏哭，更为全天下心里含着苦涩和悲伤的女儿哭。

一首歌，几乎唱出了赵敏所有的温柔心念，所有的忧郁惶恐，也唱出了两个人忐忑起伏的感情的轨迹，还有彼此不会宣之于口，但始终潜藏在心里的芥蒂，如此的细腻生动，使得我欢喜至今。

毛阿敏的嗓音，有一种磅礴的大气，是晚会上高唱祖国大好河山，锦绣前程人民安康的好歌喉，但是在这首歌里，却更有一种洒脱的缱绻，是对未来的展望，是对过往的怀念，那种夕阳落满山的温柔回望，被她诠释得入木三分。